第48章 苦主

黄惊大王这般包羞忍辱,也叫陈故刮目相看了。

他的本性如何,陈故不知。

只看现在香火欲孽缠身,总是多些今之人性。

便是如“后圣”所言,离其朴,离其资,性恶明矣。

这便足以证明他今天不是来掀桌子的了。

陈故也就不再挑衅,之后席面之上尚且算作相安无事。

反正是各吃各的。

陈腴沦为夹菜小侍,胖婶则是倒酒婢子。

李老太爷与对座的吕先生和斜座陈故推杯换盏。

黄衣先生和伥鬼对酌。

施郎中和神会师傅虽然埋头吃菜,但陈腴看得出这二人是努力餐饭之辈,显然是乐在其中。

只有那申培老先生,是真自饮自酌,如遇敬酒,也只是不声不响地回上一杯。

而那汪润的来历有些奇怪,陈腴屡次投过好奇的目光,只见他从头到尾就坐着,好似木雕一个,也没一个人正眼瞧他,加之黄惊大王之前在他身上泄愤的情况。

不像是个客人,倒像是个等候发落的犯人。

不过陈腴也不会贸然加以同情就是了。

其间倒是安静,陈腴没有听闻一点儿外头的喧闹之声。

心中忽然想到,莫非是什么隔绝内外的神仙手段?

李顺福对着陈腴柔声道:“别光顾我,你自己也吃啊。”

陈故笑道:“这孩子食量大,他中午就没吃饱,我看他有些拘谨,此刻说到底也紧搂着胃呢。”

陈腴闻言有些羞赧,还真是如此。

李顺福不劝酒,却劝饭。

半开玩笑道:“不吃饱怎么行?桌上这么多菜,要是剩下不少,张娘子看了还以为菜式不合咱们胃口呢,她要是闹脾气的,就得连累我好一段时间都吃不上小灶了。”

施郎中也不抬头,抱着个大肘骨头,边啃边说话。

“她啊,岁数大了,癸水早尽,倒是不讳疾忌医,就是不懂医者仁心,也不给摸也不给看的,神仙难断啊,如今癥瘕难以辨证,我给她开了几副药,也不知道轮替着吃,如今气血瘀滞,脏腑失调,整个人就是一个一点就炸的炮仗,别理会她就是了。”

李顺福呵呵一笑,也不接话。

施郎中的医术,山里人有目共睹,怨声载道啊,实在难以违心吹捧。

李顺福却是把这事记在心中,明天得去县城请个大夫来给张娘子诊治一番。

陈腴被李顺福反过来夹了几筷子菜,顿觉受宠若惊。

李顺福压低声音对陈腴道:“我早吃饱了,但是不敢撂筷子,你要是饿,就抓紧多吃些。”

这话就是十足的戏谑了,陈腴承情,点了点头,就开始加入施郎中和神会师傅风卷残云的行列。

施郎中连吃带喝,妥妥的酒囊饭袋。

神会师傅不喝酒,所以姑且算作饭袋,但这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如陈腴这个大饭桶能吃。

席面上的菜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减少。

只饮不食的“王鱼儿”伸手戳了戳一旁的汪润,笑道:“这位群玉山的仙长,你真不吃一点儿?看样子席面马上就要被扫荡干净了。”

陈腴一听“群玉山”三字,进食的速度慢了下来。

一旁坐着的姬月也是侧目。

这位少年竟是群玉山的仙长?

那和刘伶是何关系?

陈腴和姬月都是先入为主,还以为他是来送“无漏子”的。

汪润自然毫无反应,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如今虽然脱困无妄,大不了就舍了阴神呗,反正他做的事情,都是些死无对证的,不怕被赖上。

“王鱼儿”笑道:“仙长,表情别这么壮烈嘛,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作甚啊?”

陈故见自己的徒孙一脸狐疑,既然矛头挑明了,这汪润又是个难得的众矢之的,那便先从他开始吧。

陈故转头看向鹿首人身的姬月,笑道:“姬月姑娘,和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群玉山瑜池峰的汪润仙长,阴神境界修士,刘伶的师父。”

姬月三魂栖居的露筋娘子本就是木头疙瘩,虽然心中震惊,面上却难有痕迹。

只是心想,他是刘伶的师父,那不就是自己同父异母弟弟孟良的师父?

那他至少该比刘伶要神通广大一些吧?

怎么入了席间,反倒和条夹着尾巴的狗一般低三下四,任人拿捏了?

姬月终于是对面前这一桌宾客有了一个相对清晰的认知。

这一桌,九成九都是高到顶天的前辈高人了。

陈腴也是忽然反应过来,难怪开席之前,陈老先生非要姬月姑娘入席,原来还真有一事相关。

陈故笑道:“本来处理这个腌臜玩意儿不急一时,至少要等到那刘伶回来再说,届时你们两位苦主一凑,先刑后审也说得过去了。”

“苦主?”

陈腴不由皱眉,好像听出些隐情来啊。

还是两位苦主,加之陈故老先生一句腌臜玩意儿的定论。

如果陈故老先生的话可信,那这位汪润,应该就是个恶角了?

陈故说话之时,眼神先后扫过黄衣先生和“王鱼儿”,好像有些不满他俩的自作主张,乱了算计。

“王鱼儿”是那种只要不殃及自己,绝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鬼,可一旦牵带上自己,那就不是这般好相与的了。

“老先生这话什么意思?怪我和黄篱多此一举了?”

陈故直接点头,没有一点儿婉转。

一边的黄衣先生也是掀唇冷笑,“我要是不出手,过两天,苦主就该是四个了。”

陈腴更是疑窦丛生,怎么又变成四个苦主了?

依言所看,之前的两个苦主,一个是刘伶仙长,一个是姬月姑娘。

一个勉强可以猜测为王鱼儿,那最后一个是谁?

陈故眉头一皱,轻蔑道:“狗拿耗子,真当我死了?”

黄衣先生眼中的嗔火熊熊,冷笑道:“你要是想的话,我也可以把你变作死的。”

李顺福自顾自呷了口酒,对于眼前剑拔弩张的局势,却是面若平湖。

陈故也是不以为意。

骂架就骂架,循序渐进最重要,直接跳到打架,算怎么回事?

真是禽兽粗鄙,不足与谋。

“王鱼儿”讥讽道:“老先生,你该不会觉得自己是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吧?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个顽固不化的老东西,甚至生在朱子之前呢,连理一分殊的道理都不懂?”

一旁的申培闻言挑眉,遭受池鱼之殃。

怎么回事?

一句话骂两个人?

他一直这么勇敢的吗?

陈故看向“王鱼儿”,同是读书人,他倒有几分辩才。

也是乐得反唇相讥道:“你想帮腔什么?说明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还是这禽兽更通人性?”

“王鱼儿”用手肘顶了顶黄衣先生,拱火道:“大王?老黄!你的脾气呢?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直接掀桌子啊。”

陈腴听说要掀桌子了,倒是直接护在李顺福之前。

黄衣先生冷哼一声,“你怎么不掀?”

“王鱼儿”摊了摊手。

“我还是个孩子啊……没这么大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