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场景，哪怕林爻已经面对过织女的诡异喜堂。
此刻也有些不寒而栗。
它们面带着笑容，看向林爻的眼神中没有半分恶意。
他在其中读到的只有善意。
对于自己无边的善意！
那种笑容仿佛凝固在它们脸上，不曾有丝毫波动。
林爻不由得后退两步。
它们微笑着向他逐渐走来。
“你为什么不笑啊，这个世界多么美好，为什么不笑呢？”
柔和的声音飘荡在林爻耳边，如同呢喃细语，令人沉沦。
林爻动动喉咙，这可能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力。
在接受了织命后，他已经感受不到疲倦。
但一路以来，林爻一直在众多死局中寻求一线生机。
纵使他心智异于常人，也终究不是仙。
他会疲惫，也会恐惧，与其说现在的他是冷静，倒不如说是麻木。
对于恐惧的麻木。
而现在，林爻想放下了，他想松开那根一直紧绷的弦休息休息。
什么羽衣，什么活着，这个美好的世界太像前世中书本中的桃源乡。
“或许，留在这里，是我最好的选择。”
林爻心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他的嘴角开始慢慢勾起。
眼中的平静逐渐被善意代替。
他在微笑。
“就是这样，来跟我们一起享受这美好的人间吧。”
它们围住林爻，仿佛在迎接新的家人。
“咚。”
林爻脸上和善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心脏在痛。
理智如潮水般袭来，他依旧微笑着，皮囊下的额头已经渗出冷汗。
“好险啊。”
刚刚的疼痛是织女对他种下的诅咒。
散去法则之时林爻便发现它依旧存在于胸口。
不过他也未曾让织女出手解除，毕竟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互相利用。
哪怕林爻说出，按照织女亦正亦邪的性子，多半也会让诅咒存在。
这样的同伴才足够让人放心。
“没想到这个曾经差点要了命的东西，阴差阳错还救了我。”
林爻暗暗看向四周，它们已经来到自己身边。
微笑的脸庞，和善又无比的诡异。
“这些人，都是佛爷的信徒？”
它们簇拥着林爻向前走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新的家人。”
它们嘴唇嗡动，低沉的声音在林爻脑中轰然炸开。
“真头疼啊。”
皮囊下的林爻咬着嘴唇，鲜血从嘴角流下。
这些东西的言语太过于诱惑，稍不留神便可能沉沦在他们之中。
林爻一路向前，见到的所有人都轻轻抚摸着他。
讲真，两世为人，他今日接受到的善意恐怕超过了上辈子所有。
林爻来到宴席前方，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两个座位。
他身后的那些人同时止步于座位前方。
所有人，都在看着林爻。
面带微笑看着他。
林爻走到座位前方，桌上的吃食都是常见的东西。
黄牛皮到现在也没有异动。
直到他坐下，身后的喧嚣突然恢复。
林爻偷眼看去时，那些人的脸上恢复如常，不再带着笑容。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身侧传来。
林爻着眼看去时，不见与不语向他走来。
两人身上华光溢彩的袈裟，显然是已经受到了佛爷点化。
不过当林爻看清两人身上的袈裟时，险些忍不住胃部的翻涌。
与其说是袈裟，倒不如说是百衲衣。
微笑脸庞织成的百衲衣。
两人也如身后之人一般，面带微笑向林爻躬身。
“多谢佛子点化，佛爷说我两人稍后便会修得金身，成就罗汉果位。”
他们叫我佛子？
林爻有些不解，这位直到现在都未曾露面的佛爷究竟在唱哪一出大戏？
自己明明是冒充的身份。
听两人的话，显然佛爷已经知道他的存在。
可为何承认了佛子身份？
“你两人悟性不错，在下不过稍作点化罢了。”
不见不语再度道了声佛号，随后来到座位前方，面对众人坐下来，闭上双眼静静等候。
林爻看向身侧，位置一直空着，难不成是留给那位佛爷的？
“铛！”
悠远的钟声响起，喧嚣声再度归于寂静。
林爻侧眼看去时，身后众人全部站起，虔诚的看向前方。
他同样起身，想来是那位佛爷要来了。
半空中，突然出现金光台阶。
林爻抬起头，只见到织女拾级而下。
“怎么会是她？”
织女的脸上同样挂着笑意。
婚书赋予两人之间的感应证实着面前的人并不是他人伪装。
甚至于，通过画皮制造的皮囊也消失不见。
现在出现的完完全全就是喜堂中的织女。
嫁衣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素袍。
“装的？”
林爻并不相信这位神女会被如此情形蛊惑。
若真是如此，他现在也不用想着什么破局，直接留在这桃园中成为身后众人中的一员算了。
只是接下来的场景却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织女走下台阶，站在林爻身侧的位置旁。
期间眼神连半分波动都未曾有过，如同陌生人一般冷淡。
林爻不停的思考着。
“织女，不见，不语都见是见了佛爷后变成了这个样子，而佛爷也承认了我的佛子身份。”
“既然织女能直接见到佛爷，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看这番场景，不过一件羽衣，对于佛爷来说也就是个精美的藏品。”
他突然想到了个最有可能的结果。
织女让他一同前来，是个交易，与佛爷的交易。
但自己身上有什么能让佛爷看中的呢？
仅仅因为自己是为数不多的凡人？
身后那些人同样也是凡人之躯啊。
正在想着时，耳边突然传来织女的声音。
“恭迎佛爷。”
一句话，仿佛落入热油中的清水。
林爻身后那些信徒们虔诚的祷告着，无数佛号萦绕在耳边。
仅仅是瞬间，他的脑海便如同被炸开般疼痛。
那些佛号不停回荡。
林爻跌倒在地，手掌控制不住的撕扯着身上皮囊。
人皮一点点飘落，原本的面孔呈现在此地。
血丝爬满了林爻双眼。
“别念了。”
此时，不见与不语也同样开始诵读经文。
林爻眼中的世界开始旋转。
百衲衣上的那些面庞开始抖动着。
它们开始笑了。
笑声与佛号同时涌入他的脑海。
林爻紧紧捂住耳朵。那些声音却如同跗骨之蛆一般萦绕。
“别念了，我说别念了！”
林爻嘶吼出声，披散的长发，狰狞的面容，赤红的双眼。
伴随着身上有些破碎的喜服。
他宛若邪魔。
半空中，曾经将林爻引渡至此的纤细手掌不断出现。
捻起佛印如同花蕊般绽放。
佛手莲花！
一名僧人自半空踏出，脚上带着污秽踩在佛手莲花。
那些诵念声停了。
林爻喘着粗气看向僧人。
他披着蓝罗袍，手中握着净瓶莲花，身后金光明晃晃的映照。
那人看向林爻，轻声开口。
“佛子，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