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尼罗的右脚，下意识地向后撤了一步，整个人的脸上出现不可置信的表情，不断的摇头。
“你的意思是……
“我从那么早以前，就将一只恶魔养在身边？”
德尼罗很想说恶魔是在诓骗他。
但是在这一刻，德尼罗疯狂回忆着从过去到现在，与管家相处的点点滴滴。
没有一丝破绽。
没有一丝变化。
他找不到任何自己身边的管家，被什么人取而代之的痕迹与线索。
米科尔森缓缓踱步，来到窗边，眺望着远方的斯科塞斯城城区。
“你得庆幸养的是我，老爷，而不是别的那些没有审美和艺术细胞的蠢货。
“否则，你早就死了。”
米科尔森用最有礼貌地语气，平等地攻击着所有人。
阿尔则注意到一个词。
“审美？”
与此同时，德尼罗夫人在也终于在阿尔的手上，悠悠转转地醒来。
德尼罗夫人也显露出了惊人的战斗素养，先是诧异地看了现场几眼，没有说一句话便大致弄明白了情况，向丈夫与阿尔点了点头。
米科尔森微笑点头：“对，审美。”
阿尔皱眉：“莫尼兹的事情，是你干的吧？你管那玩意儿叫审美？”
阿尔在这一刻想起了乔治的遗体。
和见到被敛容后遗体的玛丽太太不同，他和德尔菲诺是真得见到了乔治凄惨的死相。
“你在愤怒，阿莱西奥先生。”
米科尔森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平静而优雅。
和平日里德尼罗不再时，教导阿尔和德尔菲诺的表情一模一样。
甚至到了这一刻，米科尔森还在称呼阿尔为先生。
“你在我提及美学时，想到了莫尼兹，想到了乔治，甚至想到了你父亲。
“因此，你感到愤怒。更对我提到的美学而感到荒诞。
“你弄错了重点。”
“重点？”阿尔追问。
之所以追问，是因为阿尔接收到了德尼罗的眼神——拖时间。
德尼罗正在尝试适应中毒的身体，以最原始的龙之力量化解体内的毒素，取回作战能力。
这需要时间。
既然对方愿意聊天，那就顺势拖延。
米科尔森点头：“我不介意你们拖延时间，我也很乐意和你们聊一聊。我虽然和市长先生不熟，但和你们很熟。
“我也希望在最后，和老爷、夫人好好聊一聊。同时，也和阿莱西奥先生你聊一聊。我很欣赏你。
“我所说的重点，也就是我的美学，源于谢幕。
“重要之物的失去，重要之人的逝去，往往会成为另一段新故事的起点，从而诞生出未知的未来。
“亲手铸就这个起点并观测衍生出的未来，便是我的兴趣所在。
“就像巴巴罗萨女士和你一样。”
故事？
阿尔想起，米科尔森经常用吟游诗人的故事举例子。
“我认为莫尼兹太太到了该谢幕的时候，所以请她在最适合谢幕的时刻离场。
“她的离场，会影响到莫尼兹先生的后续。我只是给了莫尼兹先生——
“一个选择。
“拒绝我的蛊惑，接受妻子的黑信，并将发生的一切公之于众。
“他不会受到任何道德上的责难，甚至可以成就一段佳话。
“在那之后他可以选择因妻子的离去而堕落消沉，同样可以选择像你一样努力拼搏，只为向我复仇。
“他可以选，他完全有得选。
“莫尼兹先生只是恰好选择了，最丑陋的方式继承他夫人的故事。”
“‘你认为’莫尼兹太太到了谢幕的时候？你凭什么认为？”
阿尔可不会在这种场合，说出哈德森太太这个新名字。
阿尔很在意他言行中的小小细节。
“因为见多了。”米科尔森微笑。
“这个世界上，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一成不变的。哪怕是龙语者。
“他们直到死亡为止，都只是用同一个陈旧的经验，机械地生活几十上百年。
“而非在几十上百年生命的过程中不断迭代、更新自己的人生经验。
“莫尼兹太太，就是这样的人。
“一成不变，永无止尽地重复着同样的一天又一天。
“没有变化，没有成长。
“甚至我可以说在她活着的时候，她就已经从世界的舞台上谢幕了。”
傲慢。
这是阿尔的第一反应。
“说到底，不还是恶魔那点勾当？”德尼罗恶狠狠地说。
“为了您的格调考虑，不要把我和那些蠢货相提并论，老爷。”米科尔森劝说。
“好歹我做了你这么多年的管家。
“哪怕我是恶魔，你也应该希望我是一个稍微有点格调的恶魔吧？”
“你们，有什么区别？”德尼罗被气笑了。
“格调。”米科尔森说，“他们为了尼德霍格陛下的事业而战，我为了我自己的美学而战。
“尼德霍格陛下于我而言，和空之皇帝于你们而言，没什么区别。
“我从来到空之世界的那一刻我就在思考，我为什么要为一个我从未见到过的家伙而战，哪怕对方是一柱龙神？
“尼德霍格与你们的皇帝，都是远在天边，让我们感受不到真实感的存在。就像故事书里的背景板一样。
“所以我并不为陛下而战，我为自己的美学而行动。
“我挑选，应当谢幕的演员。
“我品鉴，演员谢幕之后，新演员的故事”
米科尔森认真地说。
德尼罗这时看向阿尔，对着地面使了个眼神，阿尔心领神会。
德尼罗继续说：“你觉得我该谢幕了。”
“我本来没准备对你动手的，老爷。我过去只是觉得你身边的位置是个不错的观测点。
“足够低。
“低到不会引人注意，低到可以看见众生。
“足够高。
“高到能接触到我需要的几乎全部情报，经常能够接触到总督、主教，甚至偶尔能接触到一些执政官相关的事情。
“高不成低不就。
“这是个非常适合观众的席位。”
单从字句来看，米科尔森似乎是在嘲讽德尼罗。然而仅从语气上，竟听不出丝毫嘲讽的意思。
仿佛，米科尔森是在真诚的赞美。
米科尔森又道。
“我不是第一次听你和佩西的高谈阔论，每年的兄弟会宴会我都参加。甚至每隔一年，都会由我亲自操刀筹备宴会。
“但这次的宴会不同。
“因为我看见了，哪怕是龙灾都没有让这座城市陷入混乱，依旧是那么秩序。
“再看那些即将步入军校的新生代，尤其是看见你和佩西的儿子与孙子，以及阿莱西奥先生，三个孩子坐在一起时，让我意识到一件事情。
“你们口中的斯科塞斯精神，竟然是真得可以传承下去的。
“你们真的可以建立一座离天堂越来越近的城市。
“而继承你们意志的人，也许会不仅建立一座那样的城市，还会更进一步。
“岛屿。
“空域。
“国度。
“帝国。
“乃至，星球。
“我觉得那会是很美妙的一幕。”
“这说明，我们还没到谢幕的时候……”德尼罗理所当然地反驳。
然而米科尔森却轻轻摇头：“不，你们做到这样，已经是极限了。你早已没有更进一步的饥渴感了，老爷。
“仅有理想和野心是不够的。
“能够前进的人，必须得足够饥渴才行。
“你在踏入婚姻殿堂的那一天，就已经得到了满足。你不再是一名前进的饥渴者，你失去了动力。
“你早就停滞不前了。
“这份能够传承下去的精神，已经有十六年未曾更新迭代了。”
在米科尔森侃侃而谈的同时。
德尼罗的脖颈上、拳头上、心口上，逐渐浮现出若隐若现的，苍青色的龙鳞。
那是，紊乱领域的表征。
而作为回应的，是米科尔森右手一翻，亮出的武器。
一把，厨刀。
米科尔森的眼睛，同样燃起黄金瞳，在夜晚的房间中耀眼无比。
“老爷，仅仅只有空洞的话语，还不足以你将这份意志传递下去。
“你需要些更加短暂，却又更加刻骨铭心的方式，让别人记住你的意志。
“死亡。
“请放心，今夜孩子们不会有事。
“因为我所期待的，正是他们的未来。
“直到他们在未来某一天也向你们一样停滞不前之时，我才会对他们动手。”
米科尔森说话时。
穿着睡衣的德尼罗夫人也走了上来，对阿尔微微一笑，将他护在身后，站在了德尼罗的身边。
“我陪你。”德尼罗夫人道。
“谢谢你。”德尼罗说。
米科尔森右手置于胸前，向侍奉了数十年的主家恭恭敬敬的鞠躬行礼。
与此同时，炙热的火焰的火焰引燃餐刀刀刃，烧得金红，阴森的黑雾更游走在米科尔森周遭。
“我导演旧时代的落幕；
“我期盼新时代的开演。
“请在这里谢幕吧——德尼罗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