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明修栈道者

待张良清理完手尾,再次回到刘邦营帐时,那唯一活下来的仵作之子已帮刘邦换好了衣物。

“大王,全都处理妥了。”张良平静道,又看向唯一活下来的军医“你叫什么名字,日后便跟着我,记住,你的这条命是汉王给的。”

军医两腿发颤,这时候直接跪下来颤声道:“我名贾飞,我必会记得今日汉王和祭酒恩典。”

刘邦没有多言,他知道其他死掉的人是为了四十多万人负责,他不能因为心中仁慈让所有的汉军承担一个巨大的风险。

经过这事他终于放在了心头的巨石,下了决心

“必须去见见韩信了,这个天下,该统一了。”

“伦理道德,是救不了这个世道,没想到我刘季连一个韩漂都不能压住。”

……

“齐王,不对该称淮阴侯,将军,你此刻心中是不是后悔至极?”

汉军中心一处营帐,外面甲士巡逻,内里火烛光暗闪烁,蒯彻披着冬被,望着帐中案前细读竹简的韩信。

“哪来的后悔,是安平,不,韩漂他自己选的路,我不明白但我祝福他。”

“哦,真的祝福他吗?”

韩漂终于带着杀意看向蒯彻“我可惜我没早点杀了你。”

“将军,你却是错了,彻从未对公子有过一丝引导,”蒯彻叹气“在齐王决定支援汉王的时候,蒯彻便决定不发一言,只做一名士,为齐王著书立作,留下真相。”

韩信皱眉“什么真相?”

“汉王的欲望就像大海那么宽广,今后的历史将不再像战国时那样由各国书写各有对照。”蒯彻幽幽看向韩信,声音仿佛贯穿了他“我会向告诉世人,曾经有过那么一名豪杰,他战必克,攻必取,身无败绩。‘’

他曾经距离那千古的伟业如此接近,却因为犹豫不决失去了帝业。”

韩信冷笑“我不是犹豫,我是自己做了决定。我只是相信汉王,我只是不想再打……”

“可历史不会说是你做了决定,”蒯彻打断“他们会说你优柔寡断,说你在临终前痛斥过去的自己,甚至连当时你说的什么话都‘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

韩信沉默。

蒯彻见状,似乎又燃起了希望,他低声恳求“汉王一定会来找你的,现在军中传了公子刘肥容不下你,也传了汉王盛怒要降你为淮阴侯,将军不如顺水推舟。”

“没了将军,项羽必然可以,也许可以击败汉军,至少也能突围出垓下,回到江东。到时凭借将军在黄河以北的声望,汉王不得不接受天下分封的现实。”

“到时进可逐鹿天下,退也可回齐地,不失为三国也。”

韩信终于看向蒯彻,露出一种释怀的笑容,蒯彻顿时内心咯噔一声,

“这次韩漂进项营,已是我韩家人对不起汉王恩典,汉王没有杀我,还让我有机会回淮阴做侯,这不正说明韩漂和你错了吗?”

“唉。”蒯彻闭上眼睛,再不说话。

“你以为你有机会回你的淮阴吗?”

……

汉军道中

刘邦,张良和陈平正在一群亲卫护卫下走向韩信营帐。

“大王,你将蒯彻和韩信关于一牢,确是何意?”陈平面露不解,“那蒯彻是齐地辩士,是那战国纵横之徒,巧舌如簧,不识大体,将他和韩信关在一处,怕是生事啊。”

张良瞥了一眼陈平,心道小子还能不懂为何?

刘邦笑着解释“陈平,妄你号称智计多端,却不知道具体事情具体看。”

陈平躬身跟随“小人不知,难不成这是大王有意为之?”

刘邦一笑,轻快道“蒯彻的确是能言善辩之人,但是韩信却是真正的贵族子弟。”

“这次韩漂月下奔项营的事,我从未对不起他,反倒是在城下喝止了弓兵射击项羽和韩漂,已经够对得起他了。”

“以我对韩信的了解,蒯彻劝的越多,韩信向着我们这边的信念就会越强,当然,我也不会对他有什么猜疑。”

“毕竟项伯都能投我们汉,韩家父子两头下注算什么事,韩漂他如果愿意回来,我还得再赏他个大官当当。”

刘邦这话说的极为大声,很多亲卫听到都是面色微变。

陈平更是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目中带泪,满是敬佩之色

“大王深解人心,又宽厚仁慈,这真是让我这当谋士的羞愧,我这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张良看着作势欲扇自己的陈平,心中腹诽“你那脑子会想不到这一点,这马屁是真过生硬。”

嘴里却开口“儒子,要到了,就别扇自己了。”

陈平一笑,跟在刘邦身后“大王智谋太强,在下一时脑热了。”

张良无语,却不经意瞥见了刘邦面容,却没有以往被拍马屁的喜色与得意,反倒是平静地看着前方关押韩信的营帐。

他微微点头,往后撇了撇,确定了刘邦身后跟随的陈平看不见刘邦表情,心中了然

“陈平啊陈平,你将大王看成什么了,他会不懂你那点小心思吗,帝王需要的不是沛县时的那些奉承阿谀。”

“帝王需要的是真正的利益。”

张良看向关押韩信的营帐,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已经稳了。

……

项羽大营,沙盘前,楚军将领建言。

“接下来便是刘邦这个老家伙和大王打,我看他再来十个也不是大王对手。”祭酒吴承看着面前沙盘分析,“彭越和英布的军队按照韩漂分析是不会抄我们后路,其实如今我们已经有了第二条路。”

“就在垓下把刘邦军队一举消灭。”

吴承兄长为衡山王吴芮,项羽帐下多是这种子弟兵,说好听点是提拔将领不拘一格,说不好听点就是任人唯亲。

他声音说的激昂,却被钟离昧打断“彭越,英布按道理是不会打我们,但他们一旦受不了刘季那小子的威胁,我觉得大王还是得把他们考虑进去。”

“特别是英布这家伙,想一出是一出,你们谁敢说他要是喝酒脑子一发热就冲过来,楚军后路怎么办?”

钟离昧一说完,整个营帐安静了下来。

钟离昧瞥了眼吴承,他有句没说,吴承让项羽决战也是有私心作祟,一旦项羽后撤,那吴芮的地盘便立刻回到项羽手上,而若是项羽和刘邦决战,无论谁输谁赢,吴芮只需要遵守一个原则。

那便是谁赢帮谁,只要如此吴芮无论谁输谁赢都能安安稳稳地继续做王。

如今垓下的楚军将领中,有着这种心思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在项羽遭到楚歌时任由军队的悲观情绪传播,直到影响项羽。

在他们眼里,最上是项羽带亲卫骑兵突袭,中间则是和刘邦决战,最下是带领这十万楚兵继续缓慢后撤。

“项王,按照韩漂说法往东再撤五十里,到了泗县便不再是汉军掌控,那时候我们再慢慢和刘邦作战是上策。”

他话还未说完,便有祭酒吴承,右将军丁公,司马周殷几人劝道

“大王,不可。”

“大王,我们和刘邦对峙了四年了,连彭城都丢了,再退还怎么打。”

项羽沉默,他在战术上自认不虚当世任何人,但在战略上却犯了一次又一次错误,说不好听点,就是靠眼前这群将领和刘邦的将领打持久战是真没机会。

所以这一次垓下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次死局,又是另一场破釜沉舟的机会。

如今楚汉形势势如同当年的秦末之时,当初章邯王离巨鹿堵死了诸侯联军,没有人敢上去挑战,只有他项羽敢。

现在同样的机会摆在了他眼前。

钟离昧看着项羽的眼神,心头一沉,他知道项羽已下了决心,他刚欲开口劝说,帐口却响起了脚步声。

执戟郎中“项王,是季将军。”

还不等他通报完,一个军汉就闯了进来,满身酒气。

项羽见状冷笑“是骑兵将军季布来了,还饮酒了,我看是得回去睡一觉,这里的事不由你烦心了。”

“项羽,我今天来这里是来救你命的,你这般傲慢,我看楚国离灭亡也不远了!”季布大骂,他这话一出当场吓得在场楚将不轻。

“季布将军喝醉了,执戟郎中,还不把将军拖下去。”钟离昧大喝,面色难看。

他说着发现项羽已然摸向腰间剑柄,只得亲自上来拖季布,一旁的将军桓楚,周兰眼色也好也是连忙凑上来围住季布。

季布冷笑“我没醉,可笑有些人不知道韩信已经准备拿下他的脑袋,还做着破釜沉舟的梦,可笑,可笑。”

项羽闻言,目光一凝,止住了手部动作。

“你醉的不轻,昨天刘邦众目睽睽下压住韩信,这种羞辱,”钟离昧架住季布往外拖“我和韩信认识那么久,他绝不会给刘邦再卖命,再说他儿子还在这,刘邦怎么敢信他?”

季布冷笑“你忘了当初韩信是怎么说的吗‘只有能承受莫大屈辱的人,方才能做出一番成就。’你不要以常人的思维来看韩信。”

“而且,你们以为刘邦是谁?刘邦是个老无赖,老滑头,但他更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他能不知道自己打不过大王?他要是自己指挥,肯定是躲在大营里不敢出来。‘’

“但要是他出来决战了,我告诉你,指挥的人一定是韩信,他刘邦,是天下最有自知之明的鼠辈!”

项羽“够了,你们放开季布。”

“大王,季布他说的有点道理,还有他喝醉了。”

“你们把他放下,季布,你还有什么想说的继续说,我和你比过酒量,我知道你喝不醉。”项羽提娃娃一样抓开了挡在他和季布身前的人,直视季布的双眼。

“像个男人一样,有话直说。”

季布吞了吞口水“我接下来的话,只能和项王你说。”

“季布,你什么意思?”“滚,你个骑兵将军摆什么谱。”他这话一说,由于项营多是贵族子弟,很多人一时直接骂了起来。

项羽看着季布坚定的眼神“你们都给我出去。”

“大王,我们过去商量军情从没有……”

“嗯?”

“是范先生死后没有。”钟离昧倒是洒脱,眼有深意地看了眼季布,催促众人“你们是不听大王命令吗?”

楚军将领无话,只能全部出帐,

虞子期犹豫“大哥,我。”

季布“柱国不必走,大王和柱国为一体,保住秘密即可。”

项羽点头,虞子期便留下了

“是那小子让你这么做的吗?”项羽听到脚步声渐远,看着散发酒气的季布,终于忍不住问道。

季布尴尬一笑“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不过是他给我出的主意,不这样怕是得折腾很久。”

“毕竟项王可不会和一名懦夫单独谈话。”

项羽皱眉,哼了一声“你明白就好,不过”他有些恼怒道“韩漂他把我这大王当什么了?我总觉得他对我有着什么奇怪印象。”

……

正在小口喝着低度数小麦酒的韩漂突然打了个喷嚏,他前世就有饮料综合征一天不喝就难受,看季布离开便自己喝了起来。

别说这古人酿的酒度数不高,当鸡尾酒饮料喝倒是正好。

“该不会是老爹想我了,唉,别怪我,这才是活路。”韩漂小口啜酒,目光复杂“或许接下来会死很多人,但如果你妥协了,也许没有了那大一统的辉煌,或许就不用死那么多人。”

“杀死他们的是你,韩信,当然我也跑不了,我注定是狼子野心之辈,要被人戳脊梁骨。”

“但我只想活下来,也许活的很难看,但我总觉得该活下来,只要活下来,只要能坐下来一起谈,一切就还有希望。”

……

“这,”季布也是不确定,他知道项羽的感觉神准,从鸿门宴时他便一眼看出刘邦已是龙相大成,却任由刘邦离开。

“项羽啊项羽,你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是明白这窗户纸破了,便关不上了吧。”

季布知道项羽内心深处也有一统的想法。

从他将刘邦封在蜀地,又将天下封给了军功不容的将领,项羽如今嘴上虽然以道义压着刘邦,但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已经渐渐明白了。

一统是大势所趋。

杀了刘邦还有韩邦,还有项邦,人人都骂暴秦,但人人都想成为大秦,他们自信自己能完成那个始皇帝未完成的基业,相信着自己是天命之人。

项羽没纠结韩漂是否对他有奇怪印象这个话题,敲了敲桌案“说说他有什么看法,既然他确定韩信会和我对敌,又让你演了这出戏。”

一旁的虞子期也是眼眸微眯,仔细盯着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