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乱,乱在根,伤之根。”山歌在林间回荡,一遍又一遍。
黔地,夜色如墨,天幕低垂,几缕薄云将月儿遮掩的朦朦胧胧。
柳宗元轻叹一口气,因王叔文领导的“永贞革新”,连累被贬柳州刺史,骑着小毛驴,牵小毛驴的是一个十文钱聘请的黔地少年郎,带路过黔地的黑山。
少顷,
端坐一颗树下,有感,将皮卷铺开,研磨,拿毛笔,写下:
“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之,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稍出近之,慭慭然莫相知。”
笔停,小毛驴竟变大一倍,颜色渐深,成大黑驴,如同笔下的山神。
柳宗元惊,环顾四周,见少年郎闭目养神,无动于衷。
柳宗元提起笔,继续书写:“他日,驴一惊,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己也,甚恐。”
这时,大黑驴竟大声鸣叫,有力的四肢,踢得灰尘四起,神态怡然,胸有成竹,如同烈马。
伴随而来的,远处传来一声“虎啸”,虎啸声从铿锵有力到谨慎的低吟。
远处草丛悉悉索索,似踩过草丛低身观察,柳宗元紧握手中的笔,今日所见,从未有过,额头汗液滴落,落在皮卷上,神色紧张。
他推了推旁边的少年郎,少年郎依旧不为所动,柳宗元心想,不过是个孩子,自己竟将希望放在孩子的身上,心中恐惧却不曾减少。
一路上没说话的少年郎此时开口了,少年郎名为“季”,姓陈——陈季。
陈季黝黑,眼神深邃,菱角分明,紧抿的嘴唇,鼻梁俊挺,他看着柳宗元轻声道:
“先生,老虎乃山君,不怕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今日见毛驴变大黑驴,以为是神灵降世,山君谨慎,会仔细端详,你继续写吧,不会有事的。”
柳宗元已然完成“三戒”中的《临江之麋》,《永某氏之鼠》,今日骑毛驴过黔地,有感,挥笔准备写下一篇毛驴。
柳宗元深吸一口气,继续挥笔,书写时,身上竟然焕发淡淡的“气”,书生之气。
下笔如有神,书写时,已然忘记有老虎觊觎的害怕,继续写道:
“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益习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稍近益狎,荡倚冲冒,驴不胜怒,蹄之。虎因喜,计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㘎,断其喉,尽其肉,乃去。”
笔停。
老虎来回踱步,低身爬行,越发熟悉驴叫后,越发的靠近,不时,一头庞大如山,肩高体长,仿佛一座移动的小山,每走一步都发出沉闷的声音。
这头老虎已经出现在了黑驴和两人的身前,老虎低吟,胡须跟随着气息微微颤动,虎头异常壮大。
一个扑闪,老虎直接出手,这么壮硕的身体,速度却敏捷无比,似乎察觉到驴不过是“虚张声势”,‘高亢’的声音并无真本事,不停踢腿的大黑驴不过是徒有其表。
老虎不停观察,正是在寻找大黑驴的弱点。
它的速度很快,
快,
狠,
准!
直接咬住‘变身’过的大黑驴的脖子,虎口獠牙锋利,死死的紧咬大黑驴脖子,黑驴瞬间倒地,疯狂踢腿,双目紧盯柳宗元。
柳宗元不停退后,空气中弥漫血腥味,老虎生钳黑驴,而后将目光放到柳宗元和少年郎的身上,又害怕大黑驴没有死透,故而不敢松嘴。
天空中下起小雨,一滴一滴的洒下。
一虎紧咬黑驴,柳宗元双腿发麻,头发已然浸湿,陈季站起身子。
雨越下越大。
“哗啦啦....”
雨点密集起来。
大黑驴停止了踢腿,
陈季动了,
使用“道境”之‘三十六变’的‘九牛二虎’。
他一跃而起,全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一拳轰在‘大虫’脑瓜上,大虫竟被轰出一丈远。
柳宗元见状,有些吃惊,这少年郎竟是武修?
他不是练武之人,却在京城当官时见过,这是通用的修行功法,“凡境”和“道境”,凡境只有四重,窥探门径,登堂入室,出神入化,登峰造极;道境则是有“三十六变”,每一变差距甚大。
这少年,力大无穷,怕是修得道境三十六变得第二变“九牛二虎”?
还没等柳宗元惊讶之余,远处的老虎,大虫艰难爬起,已然从老虎化作了一个老朽。
见模样,已有六七十岁,皱纹遍布,四肢无力,和虎形时差距甚大,看来这只老虎岁数不小。
陈季看着这老朽,淡淡的说道:“没曾想还是个虎精,这等年龄,只有凡境四重,不过是中下之姿。”
老朽闻言,身子竟止不住的颤抖,嘴唇微微张开:“先生不过十多载岁月,已突破道境第二变‘九牛二虎’,让老夫惊叹不已。”
“老夫愚钝,百年光阴,却只有凡境四重,终究还是被妖身所限制。”
陈季摇摇头,望着老朽,见柳宗元被老虎化身老朽吓到了,摆摆手,示意不用担心后才对老虎说道:“你乃山中老虎,本是山君,守护山中一方平安,多年来,也未曾伤害一人,也罢,我便是指出你的不足之处。”
老朽激动,跪下身子,对陈季行跪拜礼,沉闷的三个响头。
“多谢先生指点。”
陈季说道:“凡境,是基础,窥探门径,登堂入室,出神入化,登峰造极可以称之为‘武夫’,‘武士’,‘大师’,‘宗师’。”
“四重,每一重都至关重要,可你的‘气’却并不牢固,伐毛洗髓不干净,我猜你在第三重突破第四重时,用了几十年光阴吧?而且气息有‘妖经’阴气,并不适合你老虎,这才迟迟在第四重无法突破。”
老朽听了后,站起身子后,一拍大腿:“都怪我贪得无厌,根基没有打牢,却想修炼《狐狸养生经卷》,却不想耽误了我,多谢先生,多亏了先生,这才明白了其中的要害啊。”
老朽后悔没有早点见到陈季,白白浪费了多年光阴。
老朽随后将自己的虎皮撕下一块,以血写下《狐狸养生经卷》的内容,一炷香的功夫,老朽将虎皮写下的经卷交给陈季:“这《狐狸养生经卷》老夫已经无用,便送给先生吧。”
陈季没有客气,接过虎皮的经卷。
看了一眼《狐狸养生经卷》,心中想到,给凡境四重的百岁山君确实浪费了,自己道境‘三重’却是刚好。
原来,他并不是山君所说的道境三十六变第二变,而是三十六变第三变。
等柳宗元回过神,发现老虎变得老朽已经消失,那驴已经死绝的躺在地上,他看了少年一眼,这才稳住身子,松了一口气,一晚上经过了“驴变”,“老虎袭击”,“少年守护”,“老虎变人”,“少年指点老虎”等诸多变故,让他心神有些动摇。
下笔都有些摇摇晃晃,许久才继续写道:“噫!形之庞也类有德,声之宏也类有能。向不出其技,虎虽猛,疑畏,卒不能取。今若是焉,悲夫。”
陈季说道:“先生,写的是什么文章?身上竟然出现了‘气’?”
柳宗元《三戒》篇的《黔之驴》便写完了。
柳宗元说道:“黔之驴。”
“好,先生,驴死了,我们继续赶路罢。”
天蒙蒙亮,陈季带着柳宗元,走出了黔地的黑山。
柳宗元神情恢复了些许,昨晚的经历,让他永生难忘。
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从怀里拿出十文钱,对陈季说道:“这是报酬,一路上也多亏你了。”
陈季摆摆手,而后对着柳宗元说道:“先生,不用了,前些日子,已经有人给你付过报酬了。”
柳宗元有些惊讶,下意识询问:“是谁?”
陈季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而后将信封交给柳宗元。
柳宗元拆开后,看信封里的书信,吓得脸都白了。
“柳兄,黔地多年前闹瘟疫,死伤无数百不存一,多有鬼怪,为你寻一少年为你带路。”
柳宗元惊,那今日在街上看到繁华的景象难道是....
这少年为何说老虎多年没有害人,实则是没有人可以加害....
看着少年远处的背影,柳宗元举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天渐渐亮了,穿过黑山,回到小镇。
此时的小镇并没有了昨日的繁华,人来人往,是一副破烂的屋瓦街景,整条街空无一人。
陈季走在街上,却对着破烂屋瓦里喊:
“王婶,这猪肉新鲜不。”
又走了几步,对一家砖头都掉落的小院子喊道:“林叔,你家娃儿光着靛到处尿尿了。”
无人回应他。
陈季自顾自的说着,不一会儿,来到一个坟头前,熟练的从坟头旁拿出三根香烛插上。
随后他自言自语道:
“爷爷,吃吧吃吧,前些日子,有个官差给了我三两银子,以后可以给你多买点蜡烛。”
“让我好好送一个人,是京城里的大人物,只要把他送过黑山就行。”
“他说,到时候有个举止不凡,穿衣得体的中年男子,看到他,那就是了。”
“说来也是奇怪,我竟然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
这时,一个老者出现在了坟头,脸上的皱纹已经多的数不清,岁月的痕迹布满整张脸。
他拿起蜡烛就是一顿啃,烛油不停的滴落在地上。
老者等蜡烛吃完了,手指将地上的烛油抹了一下,而后放进嘴巴吸允,一脸的心满意足。
老者对香烛的味道念念不忘,假装怒意的说道:“你怎么一个月没来了,要饿死你家爷爷?”
陈季摇摇头,没了对老虎时的神情自若,他说道:“爷爷,这一个月,都在修炼,现在已从‘道境’二变‘九牛二虎’突破至三变‘铜皮铁骨’。”
老者闻言这才打量着陈季,满意的点点头。
“爷爷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者没回应,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就这样活着也挺好,不要去招惹他们。”
等上完香烛,陈季和老者告辞之后,又来到了另一座坟。
碑上写着“无头将军之墓”。
无头将军本来是有头的,是黔地的驻军将军,小时候还抱过陈季,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三年前昏睡过后醒过来时,只能看到无头将军。
陈季照旧,将坟头旁边的三根香烛插上,随后将腰间的小葫芦打开,在地上倒酒。
“无头将军,小子来给你敬酒了。”
不时,烟雾袅袅,一个手中提着头颅的无头将军出现在了眼前。
无头将军那布满血迹的右手,拿起香烛放到自己另一只手的嘴巴上,像啃大葱一样。
而后抱着头,嘴巴对着地上湿润的地方,过了很久才心满意足。
“好菜好酒.....”
“你小子下次不要把酒倒在地上,喝一口酒,还满是土....”
无头将军的嘴巴上黏着不少灰尘,骂骂咧咧的说着。
无头将军打量着陈季,脸上略有诧异,这才询问:“境界又突破了?”
坟头边上,寒风凛冽,吹的树叶沙沙作响。
陈季笑着点点头:“不愧是将军,一下子就看出来了我的境界突破了。”
无头将军眯着眼睛,而后才说道:“这是自然,不过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才堪堪凡境四重罢了,可惜可惜现在不能修炼了.....”
陈季疑惑:“为什么不能修炼了?”
无头将军不答。
而在此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陈季转过头去,见是几个年轻男女,两男两女。
耳边不断有他们交谈的声音:“黔地竟然这等荒凉。”
“荒无人烟...”
两男两女,皆带佩剑,头带乌纱帽,全身束黑。
“那边有个少年郎在上坟,我们问问他。”
“小子,你有看到一个身材清瘦,骑着小毛驴的人吗?”一个粗壮男子扯着大嗓子,对陈季喊道。
女子低声说道:“温柔些,别把瓜娃子吓坏了。”
陈季和无头将军告别后,转过身子,来到了四个黑衣人的身上。
“你们可是找一个京城大官?”陈季疑惑问道。
四人皆喜,而后才说道:“正是,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我们是他的朋友。”
陈季撇过头笑着说道:“那你们可找对人了,我知道他在哪里。”
女子眯着眼睛:“哦?那快带我们过去,找到了给你一斗米。”
“好嘞。”陈季说着,已经走在前面带路。
其他四个人脸上露出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