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守灵

入夜,宋宅已挂上白布,门上的两个大灯笼内蜡烛无声的燃烧着,在灯笼上映出一个“奠”字,风一吹,烛光摇曳,“奠”也跟着来回飘荡。

院子里走动的仆人步履匆匆,神色肃然,无一人说笑,处处无声透着凄凉。

正屋,素白装裹,苏晚棠身穿孝服跪在灵床中间,眼眶泛红仿佛刚哭过一般,两侧的丫鬟婆子腰系一根白麻布规规矩矩地低头跪着。

打过二更,苏晚棠遣散陪同的丫鬟婆子,小荷执意要留下来陪她,说什么都不肯走。

她叹息,“也罢,你就陪着我吧。”

屋内寂静得可怕,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跪着。

到了三更时,小荷低头将身子压得更低昏昏睡去,一连跪了几个时辰的苏晚棠两眼发昏,双腿酸痛,打算起来在屋里活动一下。

她单手扶膝用力站起来,但双腿发软又跪了回去。

该死的,早知就不杀宋沐辰了。

明启的丧葬习俗中,守灵一项,需得亲近之人相守灵前,如今宋沐辰死了,宋祁安虽活着却不能以宋家二公子的身份出现,自然也就不能跪在这里守灵,这个重担就落在了苏晚棠的身上。

她没好气地按揉膝盖,以减轻酸痛之感。

忽然,烛光攒动,一只宽大的手掌出现在她的眼前,手心上有一道细长而浅的伤疤,像是几年前留下的,经过岁月的流逝而变得浅淡。手指细长,皮肉薄得能看见骨节,一看就是营养不良导致的。

她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仰头看去,是宋祁安,他弯着腰,眼中似有千万星辰,低头看着她,他没有笑,苏晚棠却能感受到如春风般的暖意。

她盯着他的手掌,迟疑了一下,将手搭上去,把身体的重量都倾注在他的掌心上。

她清晰地感受到宋祁安的身子在微微颤动。

他的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

苏晚棠给宋祁安的药都是奇珍难寻的上等良药,药效虽好,但他的身子骨亏损的严重,一时半会难有好转。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苏小姐。”宋祁安扶着苏晚棠走到桌前坐下,额上已星星点点,由衷地感谢,“辛苦苏小姐。”

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知道来看她。

她低头依旧按揉膝盖,“知道就好。”

宋祁安坐在她的身边静静地陪着她。

两个人都不说话,空气却十分的温暖。

良久,苏晚棠的双腿酸疼感过去,宋祁安好像察觉到一般,从怀中掏出一个用帕子包裹圆滚的东西,递到她面前,“苏小姐还未吃饭吧,我带了一个包子,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吃吧。”

说着,他拆开层层的帕子,一个白嫩嫩的包子呈现在二人的面前。

看到宋祁安剥去帕子的过程,苏晚棠傻眼了,她从未见过有人会这样打包食物,不过她确实很饿,从他掏出包子的那一刻,苏晚棠就闻到了肉香,她承认她现在很馋那个包子。

少女的眼睛发出柔光,接过包子,是热的,甚至还有些烫,她震惊地转头看向宋祁安的胸口,她动了动嘴,说:“多谢。”

灵前进食是大忌,于是她拿着包子去了门外。

外面起了风,树叶沙沙作响,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少女一身白衣坐廊下的在栏杆上,捧着包子,感受微风吹动鬓边发丝,脸颊痒痒的。

心里埋怨宋祁安,就不能送来一些汤菜之类的食物,揣个包子弄得跟偷的似的。

吃完后,苏晚棠走进屋看着那落寞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还是问道:“没烫着吧?”

他不以为然道:“放心,烫不到我。”

也是,毕竟他包了那么多层帕子。

苏晚棠没打算再回去跪着,跟宋祁安聊起了以后。

她问:“等报完仇你打算怎么办?”

宋祁安抬头想了想,“做官,济世安民。”

说到做官的那一刻,他的眼睛炯炯有神。

“志向高远,想法不错。”

“你呢?”

“我啊,等一切都结束后,自然是回家做生意。”

明启社会开明,不论男女子只要有志之士皆可入朝为官,封侯拜相。

但苏家家规有言,凡苏家人士不得入朝为官。若不然她也要闯一闯朝堂,尝尝权力的滋味。

宋祁安转头看着她的侧脸,失落道:“你要走?”

“对啊,难不成留在这里做一辈子寡妇啊?”她想想都可悲。

虽然回去也是做寡妇,但京城可比这里繁华多了而且更自在。

宋祁安顿了顿,道:“也好。”

婆家人死得就剩下小叔子,苏晚棠还小,还有大好的年华,确实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可他心头总觉少了什么,空落落的,那种感觉蔓延全身经络。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蜡烛将要燃烧至蜡油状,宋祁安起身找到新的蜡烛替换掉,屋里比之前亮了许多。

这时,小荷猛地颤了一下,睁开眼没有看到苏晚棠吓坏了,只一瞬,她就浑身冒冷汗,急忙站起来看见她在后面安然无恙地坐着,吊着的心渐渐放松,下意识地擦去额上的冷汗。

苏晚棠两人正不明所以地看着小荷如流水般的动作。

她担心问,“怎么了?”

明明两人的年岁差不多,但小荷清澈的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此时好似一只受惊的小白兔站在苏晚棠面前,“我以为少夫人不见了。”

她拉着小荷的手安慰,“怎么会呢,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嘛。”

苏晚棠指着身旁的空着的凳子,“跪了那么久,累坏了吧。”

“坐着歇歇。”

小荷受宠若惊,摇头,“奴婢皮糙肉厚,不累。”

甭看小荷现在乖巧听话,在没有跟苏晚棠之前她可是三天不挨打上房就揭瓦的调皮子,没少挨她师傅王若的各种苦罚,罚跪在她这里算轻的了,为此身经百战的她早已对此免疫。

不坐就不坐吧,苏晚棠也没再强求她。

没过多时,苏晚棠实在困得撑不住了支着手在桌上睡去。

宋祁安守在她身边,烛火一下没一下的攒动着,他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凉透的茶,浇熄内心的燥热。

直到外面亮起点点星光,是府里的仆人起床在院子里回来忙碌走动,他唤醒苏晚棠,“苏小姐,醒醒。”

苏晚棠睡眠浅,只一声,她就缓缓睁开眼醒了过来。

“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嗯,去吧。”

宋祁安走后,苏晚棠又继续跪着,脸上略施粉黛瞬间变成憔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