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驿站门口了,长孙停了下来,左手执伞,右手从腰间抽出一把镶着七彩宝石的短匕首,递给南子:“今晚可能有变故,你寻个由头,呆在梁素晴的房间。若事有变,我来不及护你,金吾卫也必会先护着梁素晴的屋子。这把匕首,你留着。若我……”
长孙有些不舍,顿了顿:“若我最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等我来接你。”
前些日子,长孙便暗示过南子,他可能会潜行几日,想必就是今夜了。
南子信任长孙的运筹帷幄,但也明白今夜必是十分凶险,不由自主地担心:“云昭……嗯哥哥,你也要小心。”
长孙有些意外,却不由得地勾起唇角,笑了,心中暗搓搓地计较:南子只是在吕华城的名后面加了哥哥二字,想必是小时懵懂无知,父母为示邻居间的友谊,教她如此称呼,习惯使然而已;但自己这个云昭哥哥,那可不得了,是南子主动在字后面加的,必是有别样的情意。
长孙欢喜地伸出手,又宠溺地轻刮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子,笑得春风得意:“放心吧!”
屋檐下还在滴着雨,凉凉的。长孙多么想就这样和南子暖暖融融地腻在一起。可他不能,他现在身份敏感;各方势力,或明或暗,皆虎视眈眈。若被人发现南子是自己的软肋,不知会给她带来多少无穷无尽的灾难……当初只是被福阳郡主误会,便已让她身陷险境……
长孙不敢再想下去,只能狠心与她告别,远远望去,同僚般客气,但眼中流露的不舍与深情,让南子沉溺……
南子回屋,望着窗外飞翘的屋檐,凝视着断断续续滑落的雨滴,心绪飞散。
今日为了不给吕华城任何耽误他的期许,自己胡诌了订亲之事。但晃动腕间粉镯的一瞬间,南子恍惚真觉得,这便是未婚夫婿送的,一个在她心间生根的定情信物……
这种旖旎的想法在她心里萦绕了许久,许久……南子心里满满的,广袤的天地间,突然有个人与自己命运相连。这种感觉是多么的陌生,又让人充满希冀。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远处隐隐有雷声传来。素晴十分害怕,让滕嬷嬷来寻南子。
南子来到她的房间,刚进门,素晴便冲过来抱住她,撞个满怀。“姐姐,我好怕!”素晴将脑袋在南子怀里蹭了蹭,撒起娇来。
又是“咔嚓”一声,一道霹雳划破天际,闪耀的光芒照得天地犹如白昼。素晴吓坏了,缩在南子怀里,不肯放手。滕嬷嬷见状,只能无奈地笑笑,着下人去将翁主和南子的饭食拿到屋里来,又招呼南子陪素晴一起用晚膳。
饭毕,已是傍晚,雨越下越大,天也愈发黑沉。南子聚精会神地挑着灯花,想让屋子更亮一些。素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摆弄着烛火的南子,有一种久违的温暖和安宁。
此时屋外传来越来越大,仿佛雨滴落地的声音,淅淅沥沥,又密密麻麻。南子凝神听着,总觉得这声音十分怪异,似在下雨,却又有如千钧之重……
出事了!她突然意识到,那是成千上百的羽箭一拥而上的声音。南子赶紧拉着素晴远离门窗,将她塞到墙角,又推来旁边的柜子,将她掩住,示意她别说话;自己则果断地抽出长孙给的匕首,护在素晴身前。
素晴也听到了外面的厮杀呐喊声,知大事不好,害怕极了,一动也不敢动盯着南子紧绷着,一触即发的后背。
此刻驿站已被从天而降的箭雨射得无一处完好。长孙示意众侍卫各自避好,耐心等待。半刻后,箭雨停歇,上百个蒙面大汉飞檐走壁,翻墙而入,从天而降,仔细搜寻着一息尚存之人,冷酷的步伐踏在入土的箭杆上,咔嚓作响。
这群杀手显然不同于晨间装模作样的海御军,是实打实来夺人性命的,那训练有素的身形和进退有方的阵势,一看便是干惯了这谋财害命的勾当。
“啊!”突然一身惨叫,领头的杀手一惊,就见自己侧面的一个属下已然倒下。看不清多少人马的玄衣侍卫,从四面八方冲进自己的队伍里,出其不意,一阵厮杀,下手果决。很快,陆陆续续,又有更多同伙应声倒下,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待自己反应过来时,那群侍卫又悄无声息地隐去了身影。
只见自己人一个个被除掉,而对手却神出鬼没,杀手们一时慌了神,感觉自己才是落入陷阱,任人宰割的对象,纷纷有些焦灼地望向首领,不知该如何应对。
黑衣首领也有些惶恐,心中飞快地思索着保命之法。突然头顶有无数竹箭破空的声音,在一片漆黑的夜里,从四面八方飞驰而来,听上去像是自己这群人被团团围住,毫无生还之机。
“不好!”黑衣首领知自己中了计,大叫一声,慌忙踹开身前挡路的部下,招呼周边的心腹赶快上前护着自己,便没头没脑地朝大门冲了出去。
长孙一声令下,周边埋伏着的侍卫果断发射连弩,三下五除二,便将剩下的杀手就地解决。
长孙又飞身上马,朝着杀手头子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金吾卫什长冯单脑筋转得极快,那杀手头子已然负伤,这擒贼的头功唾手可得,可不能让长孙独占了去,便也快马加鞭地跟了上去。
那伙残余极其狡猾,前些日子又围着驿站反复侦察地形,对周边的环境了如指掌。
当长孙追上时,他们正准备从北山一处较平缓的峭壁攀岩下去。长孙独自一人立马横刀,神祗一般冷眼看着这帮苟延残喘的歹徒。
为首的杀手似乎有备而来,十分清楚自己面前站着何人,跪地哀求:“长孙少将军饶命!我们也曾是良民,是这世道逼我们落草为寇。我们打家劫舍的钱财已多半散去,救助老弱妇孺。
如今有人买你们的命,如我们不从,他们便要屠了全寨的人。
长孙少将军,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才勉强答应。求长孙少将军放我等一条生路!”
长孙听着他的哀求,面无表情,御马缓缓上前:“羊大彪,安河羊村人,靖庆九年因与邻家争坟地,失手杀了人。后怕被诛杀,投靠龙羊寨土匪。接着见寨夫人貌美,起了杀心,屠龙羊寨寨首,祸害周边。平日打家劫舍,强抢民女,买卖人口;后又与地方污垢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无恶不作。
原本你知刺杀之人乃皇叔梁贤,本也不敢接。但无奈找你之人乃洛阳高府,你也不敢拒绝。
在洛阳王府时,你碰巧听见了他们悄声商量惊马伤翁主的计划,于是灵机一动,找了个回禀的借口,再次回来了。而后又偷偷往稻草里加了舌舌草。
洛阳王府的人只希望让翁主受伤,而你却妄图发狂的骏马直接撞死翁主,确保代王能滞留于京城,这样也免了你的刺杀之事;
若事情败露,惊马之事本就起自高府,也自有高府承担,谁也怀疑不到你头上。”
早听人说,谁也逃不过长孙继明的眼睛,但实在没想到竟如此可怕。羊大彪听得不寒而栗,冷汗大颗大颗往下滴。
这时长孙勒住了马,没有继续步步紧逼,但却冰冷地继续说道:“我很好奇的是,你是如何得到上琅独产的舌舌草?又是如何得知洛阳王府的计划的?”
羊大彪彷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切问道:“我说了可以活命吗?”“不能”长孙冷哼:“不过为你死前积点功德罢了。”
羊大彪绝望极了,知道今日必死,便招呼剩下的兄弟们,挥舞着长刀搏命。正在这时,赶过来的冯单怕长孙抢先了功劳,不由分说,嗖嗖几下,发出连弩,根根正中要害,结果了这群残匪。
长孙骑在马上,不便喜怒地看了一眼跌倒尘埃里的尸体和洋洋得意的冯单,不动声色地掉转马头往回走。
“嗖”的破空一声后,长孙发现自己的胸口血流如注,一阵剧烈的心绞痛。他捂紧胸口,眼前一黑,栽下马,又顺着峭壁滚下了深渊……
冯单在黑夜中望望不见底的涯谷,啐了一口,自言自语:“长孙继明,莫要怪我心狠手辣,不念出生入死的情谊!只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命不好!”
说完,冯单便割下羊大彪的头,用绢布随意裹着,挂在腰间,大摇大摆回去邀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