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双月同天(上)

夜已经深了。

今天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夜晚,往日里还算热闹的绿水城里此刻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关好门窗,并向他们信奉的神灵祈祷今夜平安无事。

黑玫瑰商会驻地。

奥斯丁褪去身上那件深红色睡衣,露出背后如同蜈蚣般密密麻麻的狰狞伤口。

宽大的木桶中热气升腾,他赤着身走入其中,任由热水吞噬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

“呼......”

疲惫喘息在填满雾气的浴室中回荡。

他用水清洁了一下早已不再年轻的脸庞,随后将后脑勺枕在桶边,慢慢闭上眼。

过了不知道多久,开门声响起,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白皙的双手轻轻抚上他的肩膀,力度适中地为他舒缓起紧绷的肌肉。

“那个孩子怎么样?”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徘徊。

“他很聪明,是弗朗西斯里少有不被【狂血】影响的聪明人。”

奥斯丁闭着眼睛,声音轻得像是马上就要被风吹走。

“而且,”他突然笑了笑,“他长得和你姐姐几乎一模一样。”

“简娜之前一直通过信件和我炫耀,说她生了个漂亮的男孩,之前我还一直不信。”

女人的话语中带着亲昵与笑意。

“是啊,他的性格可和那块臭石头一点都不像。”

感受着肌肉上的酸胀感,他皱着眉继续说:“就是那股子狼一样永不满足的贪婪,倒和那群恶狼如出一辙。”

“毕竟他的姓氏是弗朗西斯。”

女人凑上前,浓雾中曼妙的身躯若隐若现。

“是啊,我给他准备了那么多东西,但他仍旧不满足,”奥斯丁摇了摇头,“直到我同意他带走两名医师才算罢休。”

“带上也好,缇丝女士的信徒在北境这种危险的环境里也算一大助力了。”

殷红的嘴唇轻轻在他额头上印了下,语气中带着感激与讨好。

“谢谢你,奥斯丁。”

“他毕竟是简娜的孩子,我不能看着他出事。”

奥斯丁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遗憾:“只是可惜那场盛宴前没能将她带走,否则——”

“这不怪你,没人能想到他们竟然会这样残忍,竟然......竟然一个人都不想放过。”

“不说这些了。”

奥斯丁突然睁开眼,一把抓住那截白嫩的小臂。

“该做的我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小唐纳德自己的了。”

女人的身影跌入木桶,伴随着一道娇媚惊呼,奥斯丁健壮的身躯从木桶中浮出水面。

“对了,你确定......小唐纳德是......”

“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亲爱的。”

奥斯丁略带喘息的声音在浴室中回荡。

“毕竟......他的父亲当年......”

渐渐的,浴室中只剩下了水波荡漾的声音。

...

...

奥莉薇娅躺在自己柔软的床上。

淡淡的血腥味让她下意识想起那个狼一样的年轻男人。

今晚他没有选择住在这里,而是回到了城北的旅馆中。

让侍者将卧室打扫一遍后,内心十分疲惫的奥莉薇娅毫不顾忌躺在他曾经躺过的位置。

下午她见了那些医师,并将唐纳德的要求告诉了她们。

结果却不尽人意。

除了曾经为他治疗过的劳拉医师外,再没有人选择跟他离开。

奥莉薇娅为此感到有些苦恼。

劳拉医师的能力并不出众,仅靠她一人根本无法建立起缇丝女士的生命教堂。

但其他人听说是要前往危险的边境后,却没有一个像她那样做出勇敢的决定。

奥莉薇娅并不怪她们。

劳拉医师是被商会收养的孤儿,自然可以无牵无挂地一走了之。

但其余医师心中或多或少都有着无法割舍的牵挂。

边境又是那样危险,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死在那片危机四伏的荒野之中。

可这样的话,那位弗朗西斯先生的请求就无法满足了。

黑暗中她咬住自己的指尖,一脸纠结地睁开眼。

最近,她的父亲又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她不想和那位从未谋面的人结婚。

除了那位王室继承人种种不好的传闻外,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从小到大,奥莉薇娅听到最多的就是:“你要听话”“家族的振兴需要你”“你是家族改变现状的唯一选择”。

这些话与父亲越来越不掩饰的意图让她背负了沉重的压力,也让她心底生出了叛逆的念头。

她不想再这样了。

她想抛弃眼下的一切,想挣脱身上越来越沉重的枷锁。

她想逃走。

...

...

破破烂烂的木屋中。

弗雷德安静地坐在木桌前,盯着手中一大一小两枚徽章怔怔出神。

过往的种种如幻灯片般在眼前闪过,他甚至能记起每一位跟随他的骑士的样貌与名字。

莫尔斯皇家骑士团带给他的荣光如同往日余晖般消散,余下的,只有将他近乎完全吞噬的肮脏黑暗。

将徽章放在桌上,他走到墙根的木箱前,从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座纯白的雕像。

那是一位骑在马上的伟岸男性。

祂的面孔隐藏在头盔下,身下雄壮的战马脚踏云团,一手持着代表信念的十字架,另一只手则握着象征正义的审判战锤。

【掌管正义与信念的骑士之神】。

这是祂的正式神名。

祂是世间所有骑士的信仰,骑士们遵守祂提出的【八德九则】戒律,并逐渐演化成了八种不同的职业分支。

谦卑。

荣誉。

牺牲。

英勇。

怜悯。

公正。

真实。

灵魂。

八大美德带给他们强大的力量,也化作了他们一生的枷锁。

作为一名荣耀骑士,弗雷德一直以此为荣。

他恪守九则,英勇战斗,向莫尔斯皇家骑士团及他的主君戴蒙·科恩男爵献上毫无保留的忠诚。

他一直以为,这是他的荣耀。

但他错了。

一次令人绝望的战斗,一场令人发笑的审判,将他原本所拥有的一切无情剥夺。

现在的他一无所有。

只剩下了这尊神像。

将之郑重摆在桌上,他后退两步拿起挂在墙上的佩剑。

单膝跪地,他一脸虔诚地低下头,将剑放在自己的身前慢慢闭上双眼。

“公正之砧的铸造者,信约铁律的持剑者啊,

您的骑士在此屈膝,

以剑柄为烛台,以锁甲为经文,

在判决之锤与真理火盆间立约:

愿此刃永不劈砍无辜者的身躯,

愿此盾永护弱小的旅人。

请以律法淬炼我的骨髓,

请以铁誓浇铸我的眼瞳,

直至天平两端尘埃落定,

盔甲内里血肉成灰,

犹存银星指引迷途之人。”

这是一截不完整的正式祷词。

虽然简短,但它能带给弗雷德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感受着光线穿透神像洒在身上的微弱触感,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位金发碧眼的年轻贵族。

烛光摇曳,神像的影子也随之晃动不止。

“您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脸上的犹豫化为乌有,他的内心前所未有地坚定起来。

“那么......就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