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8年12月25日。
寒风卷着雪花,敲打着从柏林南下的马车窗户。
林恩裹紧了身上的厚毛呢大衣,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白雪覆盖的田野和树林。
快到家了。
位于施瓦本山区边缘的西格玛高地庄园,霍亨索伦家族旁支的老宅,也是他这具身体长大的地方。
自从两年前灵魂穿越而来,他就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先是训练新军,接着是耶拿的战火,然后是无休止的改革、谈判……
他甚至都快忘了自己理论上还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
他的生日在一月初,这意味着这个圣诞节过后,他就正式二十岁了。
想想有些荒谬,刚来时,这具身体才十八岁。
去年的圣诞节,他根本没时间回家。
母亲在信里抱怨过,但更多的是担忧和骄傲。
今年,总算能喘口气了。
虽然还有很多事要做,但这也是普鲁士宝贵的喘息时间。
他需要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也需要回家看看。
马车在略显陈旧但依旧整洁的庄园主楼前停下。
管家老汉斯冒着雪快步迎了上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二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林恩跳下马车,拍了拍老汉斯的肩膀:“汉斯大叔,家里都好吧?”
“好,都好!夫人和大少爷都在客厅等着您呢!”老汉斯的声音带着一丝特别的意味。
大少爷?
林恩愣了一下。
他的哥哥,卡尔·冯·霍亨索伦。
一个比他大五岁,同样在军队服役,但似乎一直在某个边远团驻防的哥哥。
算起来,自从“林恩”离家参军,兄弟俩就没见过面。
没想到今年他也回来了。
走进温暖的客厅,壁炉里的火焰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声响。
穿着深色长裙、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母亲玛蒂尔德夫人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走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我的林恩,总算回来了!”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瘦了,也黑了些,柏林的冬天不好过吧?”
“还好,母亲。”林恩感受着久违的亲情暖意,心里有些触动,“您身体怎么样?”
“我很好,就是总担心你。”玛蒂尔德夫人擦了擦眼角。
这时,一个穿着陆军中尉制服、身材高大、面容与林恩有几分相似但更显硬朗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他看着林恩,眼神里带着审视。
“林恩。”他开口,声音低沉。
“哥哥。”林恩点了点头。
这就是卡尔,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按部就班的兄长。
一家人围着壁炉坐下,玛蒂尔德夫人絮絮叨叨地问着林恩在柏林的起居饮食,关心他有没有受冻,有没有吃饱。
林恩耐心地一一回答,尽量拣些轻松的事情说。
卡尔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端着一杯热葡萄酒,目光时不时落在林恩身上。
“听说你在柏林做得很好。”卡尔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国王和王后都很器重你,连报纸上都经常能看到你的名字。”
“只是做了些分内的事。”林恩谦虚道。
“分内的事?”卡尔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我认识的林恩,可不会对那些复杂的军国大事感兴趣。”
“你以前,更喜欢读诗歌和历史,不是吗?”
客厅里的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下。
玛蒂尔德夫人有些不安地看了看两个儿子。
卡尔继续说道:“我听部队里的同僚说起过你,各种各样的事迹。老实说,林恩,我差点以为他们说的是另一个人。”
“你变化太大了,简直就是脱胎换骨。”
来了。
林恩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问题迟早要面对。
他总不能告诉他们,壳子里换了个灵魂。
他沉默了几秒钟,脸上露出一丝带着怀念和肃穆的神情:“哥哥,你还记得父亲去世前对我说的话吗?”
卡尔皱了皱眉:“父亲去世时你才十六岁,他能对你说什么特别的?”
“他说,霍亨索伦家的男人,要承担起责任。”林恩缓缓说道,声音低沉而真诚,“尤其是在国家危难的时候。”
他看向壁炉里跳动的火焰:“或许是父亲在天有灵吧。自从去了柏林,我常常会梦到父亲。”
“梦到他?”玛蒂尔德夫人惊讶地捂住了嘴。
“是的,母亲。”林恩转头看着母亲,眼神坦诚,“在梦里,父亲会告诉我,普鲁士需要改变,我们家族需要重新赢得荣誉。”
“他指引我思考,告诉我哪些是正确的方向,哪些是歧途。很多想法,都是父亲在梦里给我的。”
这个解释听起来有些离奇,但林恩的表情非常的真诚。
卡尔盯着林恩的眼睛看了很久,似乎想分辨真伪。
最终,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端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是吗……那父亲一定为你感到骄傲。”
玛蒂尔德夫人显然是信了,眼圈又红了:“哦,你父亲……”
“他一定在保佑着你,保佑着我们家。”
壁炉里的火烧得更旺了,驱散了室内的寒意,也暂时融化了兄弟间那点微妙的隔阂。
晚餐的气氛温馨而融洽。
老汉斯的手艺显然没有退步,烤鹅外皮金黄酥脆,内里肉汁丰腴,配上酸甜的红甘蓝和土豆丸子,是地道的施瓦本风味。
玛蒂尔德夫人不停地给林恩夹菜,嘘寒问暖,仿佛要将这两年的亏欠都在这一顿饭里补回来。
“多吃点,林恩,你看你,在柏林肯定没好好吃饭。”玛蒂尔德夫人心疼地看着小儿子,“那些政治上的事情太耗费心神了,有空还是要多休息。”
“放心吧,母亲,我壮实着呢。”林恩笑着,享受着这份久违的家常温暖,“而且柏林的伙食也不差,只是没有汉斯大叔做得地道。”
卡尔安静地吃着东西,偶尔会插一两句话,但都点到即止,并不深入。
他喝酒的动作很沉稳,目光偶尔扫过林恩,意味深沉。
林恩轻松地聊着柏林社交圈的一些逸闻,逗得玛蒂尔德夫人发笑。
“总之,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林恩举起酒杯,“日子在变好,我们家团聚了。”
“敬母亲,敬哥哥,也敬父亲在天之灵的护佑。”
“敬父亲。”卡尔举杯,和林恩碰了一下。
玛蒂尔德夫人眼眶湿润,欣慰地看着两个儿子:“好,好,你们兄弟俩能这样,我就放心了。”
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家人脸上温暖的光晕。
窗外的风雪似乎也变得遥远起来。
晚餐结束后,玛蒂尔德夫人有些乏了,在林恩和卡尔的搀扶下回房休息。
客厅里只剩下兄弟两人。
卡尔走到酒柜旁,又倒了两杯葡萄酒,递给林恩一杯。
“陪我到书房坐坐?”卡尔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当然,哥哥。”林恩接过酒杯,跟在卡尔身后。
书房里同样点着壁炉,墙上挂着霍亨索伦家族先辈的画像和一些狩猎战利品。
卡尔在父亲曾经用过的大书桌后坐下,示意林恩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他沉默地抿了一口酒,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恩,壁炉的光在他眼中跳跃。
“好了,林恩。”卡尔放下了酒杯,身体微微前倾,打破了短暂的宁静,“现在没有别人了。”
“告诉我,这两年,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