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戈萨,1809年2月21日。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和腐烂的混合气味。
浓烈的硝烟味几乎凝固在冰冷的空气里,却依然掩盖不住那深入骨髓的恶臭。
何塞·德·帕拉福克斯,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西班牙将军,此刻形容枯槁地靠在圣恩格拉西亚修道院残存的一堵墙壁上。
他的身体被肆虐全城的斑疹伤寒折磨得虚弱不堪,高烧让他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两个月,整整两个月。
这座阿拉贡的首府,像一头受伤的雄狮,用牙齿和利爪与法兰西的猎犬们搏斗了六十多个日夜。
“将军……”副官胡安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绝望,“法国人已经突破了科索大街最后的街垒。工兵炸开了一个缺口,近卫军的掷弹兵冲进去了。”
帕拉福克斯眼皮沉重地抬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科索大街,那几乎是城市最后的屏障了。
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水……”他低语道。
胡安赶紧递上一个肮脏的锡皮水壶,里面只剩下一点点浑浊的、带着怪味的液体。
帕拉福克斯贪婪地喝了几口,冰冷的水刺激着他发烧的喉咙,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们,还有多少人能战斗?”他喘息着问。
胡安沉默了片刻,艰难地回答:“将军,还能拿起武器的不超过四千人。”
“而且,大部分都带着病。弹药几乎没有了。”
“食物……昨天就分发完了最后一点掺着锯末的面包。”
四千人。
帕拉福克斯的心沉了下去。
两个月前,他麾下有超过三万名士兵,还有数万名武装起来的市民。
而现在,法军的炮火、刺刀和更可怕的瘟疫,已经吞噬了至少五万条生命,士兵和平民。
整个萨拉戈萨,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他记得围城之初的豪言壮语。
“战争直到最后一堵墙,最后一个人!”
市民们,男人、女人,甚至半大的孩子,都走上街头,挖掘壕沟,修筑街垒,用猎枪、菜刀、石块对抗着拿破仑麾下最精锐的军团。
法国人以为这会是一场轻松的胜利,就像他们在半岛其他地方那样。
但他们错了。
萨拉戈萨的每一座房屋,每一条街道,都变成了战场。
法国人占领一条街,往往要付出一营甚至一个团的代价。
他们在墙壁上凿开洞口,在屋顶上跳跃,在地下挖掘地道,试图避免街道上的交叉火力。
但西班牙人以同样的方式回击,每一寸土地都在反复争夺,鲜血浸透了瓦砾和尘土。
拉纳,那个被称为“罗兰”的法国元帅,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帕拉福克斯听说,法军的伤亡同样惊人,疾病也在他们的营地里蔓延。
但法国人有源源不断的援军和补给,而萨拉戈萨,只有绝望。
“我们守不住了,胡安。”帕拉福克斯的声音微弱但清晰,带着一种认命的平静,“再打下去,只会让剩下的人也死于毫无意义的屠杀和瘟疫。”
胡安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他知道将军说的是事实。
抵抗已经到达极限,继续下去只是徒劳。
“去找法国人。”帕拉福克斯闭上眼睛,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告诉拉纳元帅,萨拉戈萨,投降。”
“但要保证剩下军民的生命安全。”
“将军!”胡安猛地抬起头,眼中含泪,“我们……”
“执行命令,胡安。”帕拉福克斯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尽管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去吧。为了还活着的人。”
胡安咬紧牙关,行了一个军礼,转身踉跄地冲了出去。
帕拉福克斯独自一人留在原地,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零星枪声、爆炸声和法国士兵的呐喊声。
但他知道,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两个月的浴血奋战,五万多条生命的牺牲,最终还是没能阻挡法兰西帝国的铁蹄。
他感到一阵眩晕,不是因为疾病,而是因为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
他为萨拉戈萨骄傲,也为它的命运哀伤。
这座城市用自己的毁灭,向整个欧洲展示了西班牙人民不屈的意志,但也仅此而已了。
失败的苦涩,如同胆汁般涌上喉咙。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仿佛看到了无数牺牲者的面容,看到了那些拿起武器的市民,看到了那些在街垒后倒下的士兵。
“我们尽力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消散在冰冷的风中。
……
与此同时,数千里之外的普鲁士,柏林。
寒冷的空气同样凛冽,但威廉大街的工坊里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林恩·冯·霍亨索伦男爵正皱着眉头,和工匠施密特、霍夫曼围着一张巨大的图纸讨论着什么。
旁边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几支拆解开的“迅雷”步枪零件。
“不行,施密特,这个公差还是太大了。”林恩用铅笔在图纸上敲了敲,“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大规模生产,成千上万支!”
“如果每个零件的公差都这么大,组装起来的成品合格率会低得吓人,而且零件无法互换,这在战场上是致命的!”
国王陛下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但代价也需要计算。
将一支手工打造的样枪,变成可以流水线生产的制式武器,其中的难度绝不亚于最初的研发。
施密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尽管室外天寒地冻,工坊里却因为熔炉和机器的运转而闷热。
“阁下,我们现有的机床精度有限,尤其是从英国走私来的那几台,磨损也很严重。”
“要达到您要求的精度,我们需要更好的加工设备,还有更熟练的工人。”
“工人可以培训,但设备呢?”霍夫曼补充道,他是金属加工方面的专家,“制造高精度的机床,本身就需要高精度的机床。”
“这是一个循环。我们目前的工业基础,想要快速量产这种精密的武器,非常困难。”
林恩当然知道困难。
普鲁士的工业底子还很薄弱,虽然在他的推动下已经有了长足进步,但和已经完成工业革命的英国相比,依然差距巨大。
尤其是精密加工能力,更是短板中的短板。
“迅雷”步枪的性能毋庸置疑,它将彻底改变步兵的作战方式。
但如果不能以足够快的速度、足够大的规模装备部队,那它就无法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发挥决定性作用。
时间,林恩最缺的就是时间。
“我们需要简化生产流程,优化零件设计,尽可能在现有条件下提高产量和合格率。”
“先从优化设计开始。”林恩下定决心,“我们必须在精度和生产效率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