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院解剖楼的排气扇发出低沉的嗡鸣,苏瑾握着柳叶刀的手悬在半空。
福尔马林的气味渗进实验服领口,她在第37次划开青蛙腹壁时,突然想起那个建筑系男生素描本边缘的法文。
“Apprivoise-moi.”
刀尖一颤,墨绿色的胆汁溅在橡胶手套上。助教从身后递来酒精棉,苏瑾抬头时看见解剖室的气窗,紫藤花枝正斜斜地探进来。
这是她第一次注意到,医学院和建筑学院共享同一片天空。
程远的电话在傍晚六点准时响起。
苏瑾盯着屏幕上跳动的“辩论社”三个字,任由铃声在更衣室回荡。储物柜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锁骨处的羽毛吊坠沾着解剖台溅出的血渍。
铃声戛然而止,下一秒隔间门被猛地拉开。
程远举着手机倚在门框上,西装革履与周围泛黄的瓷砖格格不入。“今天的训练很重要,”他晃了晃手中的牛皮纸袋,“你最爱的那家可露丽。”
苏瑾闻到焦糖混着雪松香水的气味。这是程远特有的压迫方式——用甜蜜包裹命令,像给手术刀套上天鹅绒刀鞘。她注意到他领带夹换成了蛇形银饰,蛇眼嵌着两颗红宝石。
“我晚上有组会。”苏瑾低头解实验服扣子,露出里面的米色高领毛衣。
程远的手指突然抚上她后颈,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痕,是去年全国辩论赛时被他失控推撞到奖杯架的证明。
“又在画这些鬼东西?”程远抽走她口袋里的实验记录本,上面画着扭曲的楼梯和漂浮的穹顶,“建筑系那个怪胎教你的?”
苏瑾抢回本子的动作太急,纸页在空中散开。
程远弯腰去捡,却在看到某张图纸时瞳孔骤缩——那是林深速写本的临摹,紫藤花架下的少女轮廓旁,法文玫瑰缠绕着日期:2017.3.21。
林深把模型胶水涂在亚克力板上时,图书馆的穹顶正流转着晚霞。
他用了三天时间将紫藤花架微缩成1:100的模型,每根花穗都用铜丝串起树脂花瓣。
这是深港博物馆竞标方案的关键部分,导师说需要“让冰冷的建筑会呼吸”。
“你该试试在穹顶内层镀膜。”
林深手一抖,胶水在花瓣上拉出银丝。
苏瑾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白大褂下露出浅灰百褶裙。她指尖点着模型基座:“不同角度的光线折射,可以让花影随着时间流动。”
暮色从她背后漫进来,在亚克力穹顶投下斑斓光晕。
林深闻到消毒水混着铃兰香的味道,发现她耳后别着朵干枯的紫藤花。
“就像这样。”苏瑾从笔袋里掏出三棱镜,阳光瞬间在桌面碎成彩虹。林深看着光斑游走过她手腕的疤痕,突然抓起硫酸纸开始计算折射率。
他们谁都没注意到,三楼哲学区书架后闪过一道反光。程远举着单反相机,镜头里苏瑾的发丝正拂过林深的手背。
暴雨在午夜突袭城市。林深被雷声惊醒时,电脑屏幕还亮着修改中的CAD图纸。论坛私信图标疯狂闪烁,是个陌生ID发来的急诊室定位。
当他浑身湿透冲进市立医院急诊大厅时,首先看见的是程远沾血的西装外套。
苏瑾蜷缩在留观室角落的折叠床上,左手缠着渗血的纱布,右手还在输液管上画螺旋线。
“切标本时手滑了。”她试图微笑,嘴角的淤青却暴露更多秘密。
林深注意到她颈侧有指甲划痕,和程远领带夹的蛇形弧度完美吻合。
护士台传来争吵声。
程远正揪着值班医生的领子:“我说过要用进口缝合线!”他的袖扣刮破了医生胸牌,金属碎片弹到林深脚边,上面刻着“辩论赛冠军·程远”。
林深默默蹲下收拾满地狼藉。
碎玻璃、染血的棉球、撕碎的缴费单,这些残片在他眼中自动重组为建筑结构——急诊室的日光灯管是钢梁,输液架是承重柱,而苏瑾颤抖的睫毛是即将坍塌的穹顶。
“带我走。”苏瑾突然抓住他的衣角,指尖冷得像手术钳。这是她第一次完整喊出他的名字:“林深。”
便利店自动门开合的提示音中,苏瑾咬着关东煮的竹签说:“其实今天是生日。”她伸出缠着纱布的手,在玻璃橱窗上哈气画星星,“妈妈说生我的时候,产房窗外有超新星爆发。”
林深盯着她毛衣袖口露出的绷带,想起孤儿院那年冬天。
六岁的他蜷缩在锅炉房,用冻僵的手指在结霜的窗户上画飞船,护工说那是他母亲自杀的周年。
“生日快乐。”他从货架底层翻出支蜡烛,插在奶油面包上。打火机亮起的瞬间,苏瑾突然落泪。
泪珠坠在草莓果酱上,像陨石撞击行星表面。
他们蹲在杂志区看完了整本天文图鉴。苏瑾指着昴星团说:“希腊人觉得这是被猎人追赶的七姐妹。”
她的呼吸扫过林深耳畔,“你看我们像不像第六颗和第七颗?永远在逃,永远隔着光年。”
凌晨四点,程远的奔驰急刹在便利店门口。
苏瑾把《小王子》塞进林深怀里,书页间夹着带血的纱布。林深站在原地,看着车尾灯撕开雨幕,突然发现玻璃窗上的哈气银河正在消融。
竞标截止日前夜,林深在模型室通宵调整灯光装置。
当他将三棱镜嵌入穹顶时,苏瑾发来张CT片照片:左手骨折处打着钢钉,阴影部分像展翅的鸽群。
“医生说会留疤。”信息提示音在空旷的模型室回响,“和你妈妈一样。”
林深手中的镊子掉在地上。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母亲的事,除了那本《小王子》扉页的日期——1997年3月21日,春分日,也是苏瑾的生日。
晨光穿透玻璃幕墙时,悬浮花廊在模型室投下流动的紫藤影。林深在图纸背面写下新注解:“建筑是凝固的时间,而你是时间里的变量。”起身时碰倒了咖啡杯,褐色液体漫过苏瑾留在桌上的三棱镜,折射出彩虹般的漩涡。
他不知道,此刻程远正站在医学院天台上翻看偷拍的照片。最新一张是便利店橱窗前的身影,苏瑾的指尖与林深的手影在玻璃上交叠,像两颗即将相撞的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