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收获

时间飞逝,转眼已是新大陆的第一个金秋。

新京郊外的新开垦的田地,在经历过那场飓风洗礼后,此刻展现出令人心醉的景象。

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田野上,金黄的麦浪随着秋风翻滚,如同涌动的金海。

不远处,连片的小米也压弯了腰,穗子黄澄澄的,散发着朴实的甜香。

空气中,浓郁的谷物香气混合着泥土的芬芳,深吸一口,五脏六腑都觉得舒畅。

这份丰饶,是对所有辛勤付出的最好回报,也是对那些在飓风中被毁坏的屋舍的最好慰藉。

朱高煦的私人庄园内,气氛尤其热烈。

他今日特意换上一身耐磨的青布短打,与寻常农人无异,只是身形更为魁梧健硕。

身边站着的是他的长子朱瞻壑,小子也是一身利落的装束,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特意打造的小号镰刀,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鼻尖上还渗着几颗细密的汗珠。

父子二人并肩立于田垄之上,准备亲手收割这第一季的汗水结晶。

对朱高煦而言,这不仅是体验农事,更是要让瞻壑明白,这片土地,以及他们所建立的一切,皆来之不易,是定居者一步一步慢慢发展而来,作为领头之人很有必要亲身参与一下。

“瞻壑,看清楚了。”

朱高煦的声音沉稳,他弯下腰,手中那柄寻常铁匠打制的镰刀在他手中却举重若轻,寒光一闪,一片麦子应声而倒,割口平整,麦秆齐刷刷地躺在地上。

“这麦子,得贴着根割,手腕要稳,别把麦穗打掉了。割下来的麦秸,要这样,先铺平,再对折,用麦草本身做绳,捆得紧实,才好堆放,也不易散开。”

他手脚麻利地示范着捆麦秸的动作,每一个步骤都清晰明了,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他瞪大眼睛,用力点头:“儿子明白了!”

说完,就学着父亲的样子,弯下腰,鼓足了劲,呼哧一下挥动手中的小镰刀。

麦子倒是割倒了几根,只是那姿势嘛,略显笨拙,镰刀使得有些飘,割下来的麦秆也七长八短,还有几根被拦腰斩断,麦穗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朱高煦直起身,并未直接评价儿子的初次尝试,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投向远方。

“不急,多练练便好了。当年你祖父教我骑射,我也是摔了不少跟头才摸到门道的。”

...........

阳光倾泻而下,将视线所及的每一寸土地都染成了炫目的金色。

自家的庄园之外,是更为广阔的定居者们的麦田,同样是一片丰收的盛景,风吹麦浪,沙沙作响,如同低声吟唱的颂歌。

田间地头,人影绰绰,各色头巾在金色的麦浪中时隐时现,像是在金色画布上点缀的活泼色彩。

有经验丰富的老农,佝偻着腰,但下镰的动作却精准而迅速;有放下手中斧凿锤锯、前来帮忙的工匠,他们手上的力气不输农人;甚至还有不少结束了晨间操练、主动前来助力的士兵,他们将操练队列的纪律用在了割麦上,一排排推进,颇有效率。

汗水浸湿了他们的衣衫,紧贴在脊背上,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那笑容比头顶的阳光还要灿烂。

劳作过程中间或夹杂着几句善意的调侃和爽朗的笑声,汇成了一曲欢快而充满力量的丰收之歌。

一个刚从军营过来的年轻士兵,显然是第一次干这种农活,割麦子的动作还带着操练长枪的生硬,一镰刀下去,用力过猛,差点把自己绊倒,惹得旁边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农哈哈大笑,也不避讳,直接上前拍着他的肩膀,指点他如何转腰,如何使力才更省劲,那士兵也憨厚地笑着,连连点头。

朱高煦静静地看着这幅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画卷,胸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缓缓涌动。

从当年毅然决然带着船队西行,到踏上这片陌生大陆的忐忑与茫然,再到建立定居点的筚路蓝缕,以及不久前抵御那场史无前例飓风的惊心动魄,一幕幕都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

如今,这片曾饱经风霜,也曾让他们付出巨大努力的土地,终于慷慨地捧出了它的果实,回报着他们的辛勤与坚韧。

这不仅仅是粮食,这是希望,是根基,是他的帝国在这片新大陆上扎下坚实根基的明证。

他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这种感觉,比当年在海上指挥庞大舰队、与敌人周旋时,还要来得更为实在和厚重。

这片土地,这些人,都在他的引领下,一步一个脚印地创造着属于他们的未来。

他看了一眼身旁,朱瞻壑已经调整了姿势,虽然依旧有些生疏,但明显比刚才沉稳了许多,正一板一眼地跟那些麦秸较劲,小小的身影透着一股不服输的执拗。

朱高煦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眼中闪过一丝温情。

....................

到了午间歇息,朱高煦父子与农人们一道,寻了块田埂边的稀疏树荫,随意席地而坐。

几名亲卫动作麻利地端来几个大陶罐,里面是刚煮好、还冒着热气的大麦茶。

农人们也不客气,纷纷接过粗陶碗,大口大口地喝下茶水。

朱高煦接过一碗大麦茶,咕咚咕咚灌下大半,一股清凉直透心脾,暑气顿时消散不少。

他抹了把嘴,看向身边一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农。

“你们都是侍弄土地的好手,依你看,这新大陆的地力,比起咱们大明江浙、湖广那些熟透了的好田,究竟如何?”

老农放下手中的陶碗,用粗糙的袖子擦了擦嘴,脸上带着几分庄稼人特有的实在和恭谨。

“回殿下的话,这儿的地,是块好地,没得说!”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像是在仔细斟酌着词句,生怕说得不准。

“头一年开荒,殿下也瞧见了,咱们人手紧,大多是粗耕,也没攒下多少像样的肥料,更别提什么精耕细作了。播种的时候,老汉心里还七上八下的,怕它水土不服。”

“可结果呢,这麦子、小米的长势,也着实不赖。虽说,比起江浙那边被几代人精心侍候出来的老田,那穗子瞧着是没那么饱满,但胜在这地气足,有股子蛮劲儿,像是饿了几百年的壮汉,给点吃的就使劲长!”

“只要给它点阳光雨露,它就玩命地往上窜。老汉琢磨着,要是能像在大明那样,踏踏实实拾掇个三五年,沤足了肥,再深耕细作几遍,老汉敢跟殿下打包票,这收成,指定比现在还要翻着跟头往上涨!”

旁边一个年轻些,约莫三十出头的农户,是去年才从福建沿海过来的,闻言也放下碗筷,大声接口:

“殿下,王老丈说得在理!咱们福建老家的田,那是祖祖辈辈一锄头一锄头从山坡上抠出来的,金贵得很,伺候起来也得跟伺候祖宗似的,小心翼翼。”

“这儿的地,就像是还没驯服的野马,野性大,劲头也足,但底子是真好。咱们现在是粗放些也能长出庄稼,往后多花些心思,把这‘野马’慢慢驯熟了,让它听话,变成咱自家的‘良驹’,那产量肯定能把那些老田给比下去!”

他说得兴高采烈,还忍不住挥了挥拳头,仿佛已经看到了来年大丰收的景象。

另一个脸上带着海风吹拂痕迹的中年汉子,他咧嘴一笑:“殿下,俺老张是个粗人,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大道理。俺就觉得,这地实在!不像那无情无义的大海,说翻脸就翻脸,前一刻还风平浪静,下一刻就能把人吞了。”

“在这地上,只要咱肯弯腰下力气,它就肯出粮食,饿不着肚子,这心里头啊,就跟揣了个热乎乎的窝窝头似的,踏实!”

这话引得周围农人们一阵善意的哄笑,气氛更加轻松热烈。

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农人,带着各自家乡世代相传的耕作智慧,在这片新土地上碰撞、融合,正一点点摸索着最适合这里的农法。

朱瞻壑在一旁也听得格外认真,虽然许多农事术语他还不大明白,但看着父亲与这些朴实的农人相谈甚欢,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那种发自内心的、不掺任何虚假的笑容,他隐约感觉到一种名为“希望”和“归属”的东西,正在这片金色的土地上茁壮生根发芽。

午歇过后,众人又精神抖擞地投入到紧张的收割之中。

收获的粮食,经过初步的脱粒、扬场,再摊在各处能找到的空地上晾晒。

几天下来,一袋袋颗粒饱满的麦子和金黄的小米便堆满了各家各户临时搭建的谷仓,甚至有些人家堂屋里都腾出了地方,用席子围起来堆放粮食。

那沉甸甸的粮袋,就是对他们辛勤付出的最好回报,也是这片新土地给予他们的最实在的幸福。

喜悦之后,便是定规矩的时候。

朱高煦下令,今年的田税,由各家农户自行用纸笔写明田亩数量与收成,再亲手画押按印。

随后,再由户部派出的专职司计官吏,手持账簿,进行抽查复核。

消息传开,各家农户的屋檐下,便多了些窃窃私语。

“当家的,这……报多少合适?”

一个农妇探头探脑,看着自家汉子对着一张粗纸抓耳挠腮。

“殿下说了,据实上报。咱们有多少就报多少,莫要耍小聪明。”

汉子闷声道,额上渗着汗,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可万一……”

“没有万一!殿下是什么人?火眼金睛!再说了,这十抽一的仁政,几辈子才能遇上?咱们要是还藏奸耍滑,那还是人吗?”

负责此事的新京地方官员特地来向朱高煦请示。

“殿下,若是有人胆敢瞒报呢?”

官员躬身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对人性的不确定。

朱高煦端起案几上的大麦茶,吹了吹浮在面上的热气。

“瞒报者,一经查实,交由新京地方的法院审理判决,类似于之前的对簿公堂,将证据展示出来,如何由专门负责审案的官员审理判决。”

他放下茶杯,声音平稳。

“一经查实,所瞒报之粮,不仅要悉数追缴,还要处以所瞒部分三倍之罚金。”

“另外,今年的税率,暂定为十取一。”

朱高煦补充道。

新明帝国的第一批税粮,就这样在一个新的制度下,顺利地收缴入库。

新建的官仓,一排排矗立在新京郊外地势较高之处,并且考虑了通风与防潮。

朱高煦亲自带着周启年等一众官员,巡视了每一座粮仓。

他走进一座刚装满大半的仓库,空气中弥漫着新粮特有的清香。

他随手抓起一把金黄的麦粒,在掌心掂了掂,颗粒饱满,干燥清爽。

“粮仓的防鼠防雀工作,做得如何?”

“回殿下,各仓都按照大明粮仓的方法保存粮食,夜里还有专人值守,目前未见鼠患。”

负责粮仓恭敬地回答,指了指墙角堆放的几个捕鼠笼。

“这粮食,是咱们新明的命根子,一粒都不能糟蹋了。”

他对随行的官员们强调,语气严肃。

看着眼前一座座粮仓内堆积如山的粮食,官员们脸上都露出了踏实的笑容,这黄澄澄的粮食,比金银更能让人安心。

朱高煦心中却在盘算另一件事。

各家各户自行存粮,总归没有集中管理便于长久保存,一般百姓家存个一年的口粮也就差不多了,储存量太小也不专业。

更重要的是,他必须警惕那些逐利的商人。

新大陆物产丰富,但人口尚少,市场也未完全成熟。

一旦出现区域性的灾年,或是某些商人嗅到了“商机”,粮价波动,他们便可能趁机囤积居奇,低买高卖。

长此以往,不仅会扰乱民生,甚至可能用粮食作为筹码,兼并土地,动摇他好不容易打下的根基。

大明朝的土地兼并何其惨烈,他可不想在这新大陆重蹈覆辙。

“得设立一个官营的粮食贸易机构。”

朱高煦暗自思忖,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

这个机构,平日里可以按照一个公道的价格,收购百姓手中吃用之外的余粮,进行专业的统一储存和保管。

遇到灾年,或是青黄不接之时,则可以平价卖粮,平抑粮价,赈济灾民。

丰年谷贱之时,则可以启动保护价收购,防止谷贱伤农,挫伤农户的耕种积极性。

这不仅仅是为了粮食安全,更是为了长远的社会稳定,防止土地过早地、大规模地集中到少数人手中。用政府的大手调控市场那无型的大手。

他要让这片新大陆的农民,能够长久地拥有自己的土地,安居乐业,而不是辛辛苦苦几代人,最后却落得个流离失所的下场。

这个念头一生出,便在他脑海中愈发清晰,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这“常平仓”的升级版,或者说,一个初级的“国家粮食储备集团”的雏形,必须尽快建立起来。

这不仅能稳定物价,更能成为帝国掌控经济民生的重要手段,其战略意义,不亚于一支强大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