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大雨终究是歇了。
但天空还是阴沉无比,东方朝霞好似一条血线。
灰泥压就的演武场上,铺子里的人齐聚于此。
这次不仅是前院中院后院。
外务院、商务院的武徒都来了,其中不乏有快要磨皮的武徒,气势不弱。
铸兵铺不算掌柜教头那一层级,年轻的战力基本上也就这些个了。
看着外务院陌生的师兄师姐们,纪辰心中思忖待会要不要结交一番。
他对那乍然闪现的六阶兵刃始终念念不忘,外务院在外,说不定能漫山遍野的跑。
‘六阶啊……’
‘孔师姐在就好了……’
孔秀雲在此,定会帮自己介绍引荐。
但可惜,纪辰没看到。
‘话说师姐人呢,其他人都遣送回来,就是没见到师姐。’
‘前院王形也没看到……’
片刻后,一道黑影迅速上了看台,来势汹汹。
竟是……
三掌柜,张止?
张止眼里好似渗着血,面色阴沉,不像装的。
‘怎么只有张止一人?’
纪辰眉头狂跳,心中有不祥预感。
刚上看台,张止都没坐,就从鼻子里重重哼一声。
下方学徒赶忙低头,不敢直视,纪辰也埋首。
“这次秋狩情况特殊,联合变成内斗,各家都是损伤惨重……”
“我铸兵铺,还要更胜他家一筹,这一筹,老夫不要也罢!”
“损失惨重,何止损失惨重?!!”
说到这,那张止怒拍看台,一掌下去炸木屑飞溅!
学徒们忍不住颤了下,更不敢与张止对视了,害怕触其逆鳞。
‘怎么了?难不成不止教头身死?’
纪辰隐隐感到不妙。
“那玄兵谷名额,是一个也没有!”
“我们铺子还遭受重创,大掌柜重伤,二掌柜战死,教头,白虎教头也……”
“什么?!方洪他?”
后院这边传出怒吼声,方天河不自觉站到人前。
他本就脾气火爆,此刻更是攥紧拳头,眼中困惑。
‘怎么师傅死了?!’
纪辰心中惊骇,好似雷鸣闪过。
他欠的十几两拜师礼,还没还呢!
方洪曾为自己出头,对抗张白虎,其中关照意味,不可谓不浓。
更不要说之后的解惑,让纪辰窥见此界武道一角。
引路的师傅,恩情自然极大。
所以,到底怎么了?
一个相熟的人也看不到,秋狩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纪辰瞥了眼阴沉的天空。
终于放晴,他却觉得那乌云飘进了自己心里。
“方师节哀,大掌柜有言,铸兵铺往后,由我全面统领!”
张止看向方天河,挤出一丝微笑:
“方师,从今起你顶我原先的位置,是为铸兵铺三掌柜!”
台下有人惊呼,很快响起微弱的贺喜声。
升迁之乐事,方天河闻声并未动,盯着张止,面色并不好看。
他实在想不通,一场秋狩,怎会送了方洪的性命。
除非,除非有人捣鬼!
张止却不管方天河如此想,缓缓道:
“第二,事关玄兵谷!”
如果说,先前的武徒还很麻木。
而今听到玄兵谷这三个大字,全都竖起了耳朵。
“秋狩特招不成,我们铸兵铺还有机会……”
“我已听闻明年开春,玄兵谷大开山门,广纳门徒!”
“凡是根骨天赋绝佳者,无论年岁,皆有机会!”
此言一出,武徒们彻底沸腾,损失掌柜的哀痛好似浮云般转瞬即逝。
‘唯有关乎自己未来的事情,才是真的,真现实啊……’
纪辰心中冷笑。
“大掌柜为此下令,所有武徒转我门下!
从今往后,我既是掌柜,也是教头!
我们铸兵铺的战力,必须要尽快拉起来!”
张止面色展缓,眼神眺望西北方向。
“所有人,从明起和我修习龙吟枪!”
“二月后,年关至,我再收一批武徒,铺子里会全力供养!”
“成败在此一举,是冲进玄兵谷,还是蜗居在这小小南宁,就看你们自己了!”
“多谢掌柜赐功!”
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
“多谢掌柜!”
“多谢掌柜大人!”
“第三,事关今年秋税。”
张止眉羽沉重道:
“秋狩失败,各家损失惨重,我铸兵铺也不例外。”
“年大雨,收成不好,都很难过,今年的秋税恐怕铺子都难以为继……”
“还请诸位自行解决,秋税前,会尽量给大家行方便,学徒也可提前发放月钱。”
“我能做的,就是全力教授诸位龙吟枪,助各位改命。”
如果说,先前的调任和教授武学是给个甜枣的话。
秋税自行解决,就是图穷匕见了。
大虞税收比较奇特。
朝廷收一份税,宗门还收一份。
两边一起,但凡有人起了盘剥之心,那百姓的日子就过不下去。
好在宗门和朝廷共治天下,相互监督,倒也没有太多苛捐杂税。
往往都是点到为止,互不干扰。
但对铸兵铺里吃不饱穿不暖的学徒帮工而言。
这就很要命了!
卖身进铺子,往年都是包吃包住包税的。
再不济的年头,也能包一半。
否则,谁来吃这种苦?
果不其然,掌柜话音刚落,铁匠帮工还好,学徒哀嚎一片,实在开心不起来。
张止却根本不管,反而看向火房的队列:
“纪辰何在?”
纪辰心中一紧,瞬息掌御回柳腰和采药履,缓步上前:
“还请二掌柜吩咐!”
“你是个可塑之才,可愿入我门下?我亲授之……”
“掌柜,方师傅身死,弟子哀痛,可否缓缓,让我思虑几天?”
纪辰俯首行礼,无比赤诚。
“过来!”
纪辰看了眼方天河,见对方点头,也只能走过去。
台上,张止突然抬手,一把将他拽到身前。
纪辰有心躲闪,但还是慢了!
被张止捏着,纪辰如同被擒住脖颈的幼虎,呆立不动。
张止当着众人,把鼻子凑近使劲嗅着。
“哼!”
他把手一抬,竟就这样把纪辰扔了出去。
隐晦调动回柳身法的力量,纪辰才没有摔倒,但也是赶忙俯首,没有说话。
张止看着纪辰,面色阴沉的可怕。
三番五次给你机会成就我之大道,你却不上道……
那就没办法了……
方洪已死,你的武道……断了!
“既然无心入我门下,你就跟着方师好好打铁吧!”
“我的龙吟枪法,与你无缘。”
……
“真没想到啊,张白虎竟死,我手下衙役可说,疑似回柳武馆动的手……”
“这帮武徒,丢了传承开始乱咬!我已让大掌柜问询,并无此事!”
“那会是谁?南宁还有谁呢杀张白虎?”
“定是那神神秘秘的孔秀雲!”
内城一座豪华宅院中,二人对桌而饮。
张止捏碎一个赤红药丸,洒在面前白净的香肉上,眯眼细嗅,开口咀嚼。
他面目狰狞,恶狠狠问:
“胡彪大人,孔秀雲你真没在山中搜寻到?”
胡彪一阵无语:
“特么的,你怀疑就算了,但我追猴子,又不在二等猎场,岂能寻到?”
“大人莫怪,实在可疑,而且那上好的香肉胚子,不吞了我实在心痒。
若是能将那巨物生啖……”
张止脑海无限遐想,忍不住轻轻颤栗。
“无妨,过几日就帮你全城搜查。
秋狩提前,秋税自然也提前,告喻都贴了!”
两人相视一笑,但又有忧虑。
符执事和蔚执事那边一直没消息,恐怕进展不妙。
“以百人颅顶血祭宴请神佛,还是未能得手,这灵猴太过迅捷,恐怕无人能捉到……”
胡彪幽幽一叹。
擅长身法的先天灵兽,真就这么难捉?
“年关前若不能捉到,就开千人宴!开春玄兵谷就要来了,我们时间不多了!”
张止舔了舔舌头,眼中闪着凶光。
……
就在那豪华宅院不远处的某家客栈中。
孔秀雲身着黑衣,一身健壮的体魄消失不见,只比寻常女子高挑一头。
她双臂纤细,粗犷的肉腿变得无比秀气,如此体态才配得上那娇小的瓜子脸。
“龙蛇山先天灵猴再现,极品利刃有望重回谷中。”
孔秀雲飞快书写信件,面带忧虑。
将信纸卷入飞鸽腿上,想了想,孔秀雲又取出。
她在最后加了一句:
“南宁有锤法天赋极佳者,或可助力。”
至此,孔秀雲才抬手放飞,同样看向西北方。
“希望师父师兄快点来吧,感觉这番动静,魔道也快到南宁县了……”
随后,她径直出了县城,朝龙蛇山上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