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总,不是我说,咱俩真的抽空上庙里拜拜吧,转转运。”
陈浩坐在病床前削苹果,行刀如流水。
“抽空吧。”齐林本就不太信这个,只是看着对方手里逐渐缩小的的果肉叹气道,“我真谢你了,你能再浪费一点么?”
“靠,我这辈子都没怎么给人削过苹果,你还挑上了!”陈浩嚷嚷道,随后他立马凑近,鬼鬼祟祟,露出哥们都懂的表情。
“哎哎,那个女生到底和你啥关系啊?”
“朋友。”齐林轻轻侧过脸去,看了看隔壁空空如也的病床。
早上和林雀交谈完后,回了一堆关心他的消息,齐林便实在抵挡不住困意,回病床上小憩了一会。
醒来后,林雀已经不见了,换成了陈浩那张逐渐凑近的大脸。
齐林打开手机微信,暂时忽略那些99+的群聊,往下翻阅,再次看了看林雀留的消息。
【雀大王】:“白白~医生检查完了,我没啥问题,溜回局里先给你准备手续。”
【雀大王】:“你先好好休息,别的不用操心。”
这个女孩交代起正事来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与平时那机灵古怪的话痨样子截然不同。
“走了啊……”他往后靠去,意味不明的感叹了一声。
“噫,你这样子明显就是在想别人吧?”陈浩嘿嘿一笑,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知道关于女孩的玩笑要适可而止。
齐林翻翻白眼。
他说的当然不是林雀走了,只是感叹自己要走了。
此刻,齐林虽然坚定了自己做出的决定,不过又有一种梦幻感,觉得加入那个什么应急管理局就好像突然穿越到了动漫里似的不真实。
未来会怎么样呢?由于自己的特殊,彻底与普通的世界告别,变成一个神秘且冷酷的执行者,背负着什么血之哀一样的东西杀人打怪……
又或者没自己想的这么离谱,毕竟官方的钱三通和林雀也依然和普通人一样要上班打卡不是么?
想到这里,他突然看向陈浩。
“你今天怎么没上班?”
陈浩手里的刀突然一顿,旋即继续削。
“嗐,兄弟住院,难道我还不能请一天假过来看看啊。”
“我没什么事,你把重心放在工作和阿姨那。”齐林没有察觉到对面微小的变化,“新家我也找到合适的地方了,不用操心。”
新家指的自然是第九分局的员工宿舍,毕竟按齐林入职后的特殊性,无论从保护还是从待遇的角度来说,都没有让他住在外面的理由。
“好啊,好。”陈浩怔了怔,旋即努力挤出笑,“新家搬哪去了?”
“员工宿舍。”齐林沉思片刻。
“你们微阳科技待遇这么好?!”陈浩有些震惊,“现在都进化到包食宿的地步了么?”
“不是,我打算辞职,找了个新工作。”齐林觉得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并没有撒谎的必要,“非遗文化行业的,算……外包吧。”
“你……”陈浩似乎有些不理解,“微阳给你的待遇不是挺高的么?”
“这家的工资也不低,新媒体那行太容易被淘汰了。”
当然,此处齐林说了谎,他可没和第九局的人聊待遇细节,但总不能说他辞职是为了守护爱与和平。
“哦……”陈浩耷拉着脑袋,继续削苹果。
“哎哎……再削就真的只剩果核了。”齐林忍不住提醒道。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吱呀一声。
“哥哥,饭。”
谛听从门口走进来,手里拎着袋子,里面装着透明的快餐盒。
他看着齐林的眼神明明是雀跃的,但移到陈浩的身上时便似乎带了层犹豫:
“……那个,你也有。”
“嘿,小屁孩,好歹那天我也是一起接你回来的,怎么不叫我哥!”陈浩张牙舞爪的过去揉谛听的脑袋。
窗外的天空有连绵不断的阴云和暴雨,可他们还处在能遮雨的小屋里消磨这一点从指缝里挤出来的时光。
齐林偶尔会被这样莫名的场景打动,由于人生太短太急促,你会希望这样偶尔无聊的时间是永恒的,一直不要过去。
可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却让齐林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心里一沉。
陈浩妈妈的病情到底该怎么办。
他这几天偶尔会思考,治病救人能不能走偏门,依赖傩面之类的异能。
他甚至想在傩神集会上发布悬赏,找找有无治疗类的傩面拥有者,可某种怪异的直觉告诉他,不能盲目这么做。
齐林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反正都准备加入官方了,他们对此一定有些研究,到时候第一时间问问看……齐林心里想道。
突然,门发出咣铛一声响,开门者用力不小,似乎显得格外兴奋,震得齐林手背留置针随着输液管微微晃动。
三人一同望去。
林雀抱着一打文件,鹅黄针织衫上沾着几片槐树叶,随着进门的是个戴着茶色眼镜的中年人,眼镜的后面精光四射。
时隔几日,齐林再一次见到了钱三通,而且这次是对方主动上门。
“钱老师把公章都带来了!”林雀将文件夹哗啦抖开,放在齐林面前的小桌板上,露出夹层里封皮的合同。
“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没?”钱三通微笑走上前来。
“本来也没什么问题。”齐林无奈的笑道,“你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在问我今天能不能来上班……至于这么急么?”
“碰到人才,当然不能和普通人一样的对待。”钱三通环顾了一圈病房,然后对着谛听和陈浩轻轻点了点头。
似乎碍于对面那从容的气场,陈浩显得有些拘谨,同样点头致意后拉着谛听跑到了一边,对这个小屁孩发出噤声的手势。
同时,他看着齐林的眼神变得震惊且羡慕,像是重新认识自己的这位好哥们一样。
“五险二金直接挂靠在省非遗保护中心,工资按处级待遇——另外,你看这栏!”林雀嬉笑着,蓝色指甲划过津贴明细,“外勤期间每天还有880元特别补助。”
“这是针对你的专项申请,更多的福利没有体现在合同里。”钱三通慢悠悠的说道,“虽然光看到账收入不如你那私企,但这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齐林指尖触到合同尾页的政府公章水印,蜷了蜷手指。
“嗯,我没什么意见。”
本来一切都是答应好的,也没什么临时变卦的需要,更何况对方在短短三个多小时内便整理好了合同亲自上门,足以显示对自己有多么重视。
“需要什么时候到位?”
“越快越好,你可以先把之前遗留的事处理完。”钱三通一副深不可测的大佬做派。
齐林感动之余又在心里吐槽,你私底下可不是这样,一副奸商的嘴脸!
“多谢,我先把微阳那边的工作交接安排好,走下辞职流程。”他点点头。
“啧啧啧,有此同僚,何愁大业不成啊。”林雀笑眯眯模仿出老道的语气。
“那你应该和他多多学习,好好工作,少请点假,少摸点鱼。”钱三通看了眼旁边的小姑娘,也忍不住调侃道。
几人到来后,周围的气氛顿时活泼了起来,三人都在说笑,齐林顺便在文件上签字,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被说话声盖过去。
齐林开玩笑的同时又不免有些怅然,单纯离开微阳科技他倒没什么可惋惜。
令你不舍的,常常不是某个地方,而是某段时光,某段回忆中的人和事。
林小檬,张岩,苏姐,还有部门里的每一个人……经历这波事故后,即使自己离开了也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而他们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这时,他的微信上再度传来了私聊,手机轻微震动,低头一看,是林小檬的头像。
【一颗酸柠檬】:“老大!!!你现在怎么样,没事吧?”
【齐林】:“一点小伤,不要紧。”
齐林朝林雀和钱三通歉意一笑,示意自己先回个微信。
【一颗酸柠檬】:“听苏姐说了你昨晚的英勇事迹,我们永远挺你!!”
【一颗酸柠檬】:“公司真不是人,我也不想在这呆了!”
齐林突然有些疑惑。
【齐林】:“等会,公司怎么不是人了?”
【一颗酸柠檬】:“啊?你还不知道?看看群里的人事变动通知!公司要辞退你!”
齐林怔了片刻,赶紧切换到公司的企业群,像他这种级别的管理变动一般要公开通知的。
果不其然,上面有一份临时的置顶。
他寥寥几眼扫过,通知中表扬了自己在微阳科技的功勋,但又是说自己作为18层的部门负责人,加班时没有注意工作时的安全流程,此次恶性事故影响深远,经公司深思熟虑后决定做辞退处理。
公司辞退,几个重重的大字写在电子文件上,盖了总经办的公章。
齐林握着手机,肩膀轻微抖动,最后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
n+1补偿!
双喜临门!!
风中带来了热闹的味道,久久不歇,林雀调侃他被辞退像是中了彩票,钱三通说不懂你们年轻人……似乎连医院沉闷的氛围都弱了,人们嘈杂的交谈声涌向陈浩。
那几人的聊天里并没有什么高深的词汇,可他依然断断续续的听不明白,于是一个一米八一的大男人站在墙边挠了挠头,动作尴尬,像一只发条上尽的木偶。
“我齐总就是吊啊。”陈浩由衷的笑了笑,轻声说。
然后他摸了摸谛听的头,对这个男孩做个噤声的手势,“如果等下你哥问起来,就说我只请了一上午假,回去上班了。”
陈浩悄悄移到门边,又回头看了一眼,最后走的时候没发出一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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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涌黑云,大雨瓢泼,可这样天气里,行人依旧不少。
众生忙碌,众生推搡,众生拥攒在一块,汗味酸得像是某种发霉的味道。
雨幕里的街灯晕成团团光斑,陈浩的鞋尖碾过水洼,倒影碎成无数个佝偻的自己,他仰头看了看天空,喉结滚动。
“妈的,效益不好……效益不好是老板的问题,关我屁事啊。”
陈浩低低的咒骂了一句,对着便利店的玻璃门,揉了揉镜中颓废的脸。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被裁员了。
裁员的理由很简单,甚至没有出示任何纸面文件,只是人事约谈,然后轻飘飘的一句话。
因为项目营收不行,整个部门全裁,人事主管说完后还假惺惺的说道,“大家都有难处,这个时节应该体谅公司。”
体谅你……可谁来体谅我呢?
陈浩不是不懂法,他按照齐林教过他的,大概说了一轮索要辞退赔偿的事,可对面一下就不乐意了,从人到泼皮无赖仿佛只需一秒。
“公司白养了你们这么久,月月营收都是负数还敢要钱,行,有本事你去打官司,你去告!”
告就告!决不能让这种公司占一丁点便宜!
突然,陈浩察觉到裤兜里的震动,把手机掏了出来。
他在雨中滑动屏幕,水珠从伞沿落下。
那是电子小程序的通知,市二院发来的电子账单和陈玲的检查报告,白色底面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是雪上落了一层滚烫的灰烬。
十字路口的绿灯亮起,人群突然凝成黑压压的幕布,陈浩被人潮推着往前涌,西装革履的肩膀撞得他踉跄,他的手机猛的摔在了地上。
陈浩突然心痛起来,他赶紧蹲下捡起了自己的手机,用袖子疯狂擦拭着出现裂纹的屏幕,可越擦越看不清上面的字……他强行用胳膊肘夹着伞,天上的大雨落进他的眼中。
如果有超能力就好了……
就像每个孩子都幻想过拥有无敌的能力,可以飞翔,可以遨游,再不济可以收拾坏人,维护世界和平。
可陈浩却总爱看那些写医学类的奇幻小说,他想着自己如果也能有那样的能力就好了……不用花钱,或者花少一点,就能让妈妈再无病痛。
他走过斑马线,尽量不妨碍行人。
最后终于找了片瓦檐下,蹲在满世界的大雨中。
……
“嗒,嗒。”
“嗒……嗒……嗒。”
温热的雨流经脸颊,可奇怪的是,他竟然听到了某种水滴在木头上的邦脆声。
陈浩抬手想揉揉眼睛,却突然愣住了。
他的脸上戴着一块坚硬的东西,摸起来是温热的,而且只有半块,堪堪遮住上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