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妻子的委屈

两人仍然在兴奋中,这一情节太出彩了,这一场有这一个戏眼儿,足够了。这脑袋也太聪明了,太有才了。照这样下去,获奖应该没什么问题,被拍摄成电视剧,也有很大的可能。流传下去成为经典,也不是妄想。是该吃一顿犒劳一下自己了,而且还得喝点酒。何思雪说:“我想吃西餐,里面安静宽敞,咱们也再讨论一下后面的情节。”

全市好像就一家西餐店,但客人还是少,菜价也和在美国或者英国吃差不多。来到店里,两人还是同时啊一下。正是晚餐时间,店里别说客人,服务员在哪里,还得大声喊。

找间靠里的包厢坐下,何思雪说:“看来咱们以后就在这里办公吧,安静舒适,没人打扰,饿了就吃,吃了还可以睡,不用跑路浪费时间。”

林如意半玩笑说:“那还不如租套房子。”

这一阵,他和她真的成了一家。原来说好了一起讨论出大概,然后各写各的,然后取其精华。但一经讨论,两人就有说不完的情节,想不到的精彩,越讨论越清楚越兴奋越不能罢休的情景,两人的灵感也火力全开频频闪现。编剧一开始,就感觉只能在一起编,在一起讨论争论肯定否定,是最好的办法。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起编容易忘记时间,也赶得一天比一天紧,很快就连轴转,他担心她累坏提出休息,往往也被她否定。林如意更深切地感觉到,对待事业,何思雪比他更上心更玩命,她的今天,是从童年玩命开始的,而他,上了大学才知道拼搏,虽然比她大十一岁,但减去大学前虚度的十九岁,他应该比她还小八九岁,现在还是幼稚小青年。林如意递上菜谱,说:“吃什么你点,吃完了咱们再继续。”

要一份烤牛排,一份黑椒意面,一份南瓜酸奶浓汤,一瓶葡萄酒。何思雪说:“西餐一般是各要各的,你想吃什么你自己要。”

林如意红一下脸,说:“和你一样,这样公平,中餐就是公平亲热的结晶。”

刚举杯碰杯,夏红快步走过来,猛地靠林如意坐下,愤怒了说:“这么欢乐的时刻,为什么不请我。”

林如意慌乱一下,急忙起身介绍。何思雪不卑不亢对夏红说:“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请你。”

夏红一下站起,高声说:“你不认识我,他认识我。”然后转向林如意,喊:“说,你是我的什么!”

林如意将妻子压到座位上,说:“我是你的狗,你听我解释,你怎么能这样,我们是同事,也是离不开的工作伙伴,我已经给你说过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夏红再次站起大声吼了说:“既然你们离不开,既然是我来错了,那我就走。”

夏红转身跑了出去。

林如意起身,被何思雪一把拉倒坐下。何思雪什么也不说,死死地拉住他的衣服不放。林如意只能无奈地坐着。

何思雪仍然抓着他的衣服,一动不动,更不说话,只用眼睛盯着他。

他知道她在考验他也让他做一个艰难的选择。这也太艰难了,我是她的丈夫,你让我选择什么,你又能考验我什么。他想解释,但想想又无话可解释。一切道理何思雪都懂,但一切道理她又都不需要,她需要的,可能她也说不清,而且他也说不清。

她确实是喜欢他的,原因目的说不清,但至少是喜欢。有次她笑疯了,突然狠狠地捏住他的脸,咬牙切齿恨不能揪一块肉吃到肚子里,然后在他的嘴上很重地亲了一口,然后继续笑,以此来遮盖爱的失态。而他,也不知多少次在梦里梦到了她,每次梦到,她都是那么地美好,也那么地高不可攀,他什么都不敢表示,只默默地看她,默默地爱她,甚至连话都不敢说,斗胆要接近要表达时,就紧张醒了,空留一肚子遗憾。

她仍然抓着他的衣服,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眨,一脸恼怒。他不知该怎么办。

何思雪突然开始看表,大概看够了她要的时间,终于说:“我看你能坚持多久,你现在心里急,急火攻心,我看多长时间才能把你急死。”

林如意说:“他是我老婆,我怎么能不管,你再这样下去,今天回去,我怎么能解释清楚。”

何思雪说:“你觉得你能解释清楚?我想听听你怎么解释。”

他能够明白她此时的心情,他说:“我解释不清楚,怎么能解释清楚,我想听你的。”

她终于放开了他。

站起身,看着一动没动的酒饭,他一下无法迈步。

他走了,她怎么能吃得下去,以后还怎么合作。创作需要激情,这一阵编得顺利,就是两人都有激情,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这股力量没有了,再怎么编下去。林如意只好坐下,重新举起酒杯,说:“喝。”

何思雪说:“是借酒浇愁吗?”

林如意将酒杯递到她手里,说:“干杯,为胜利干杯。”

何思雪一口将酒喝干,说:“我胜利了吗?你胜利了吗?快吃,吃完滚。”

何思雪吃得很慢,也心思重重,也没有一点愉快。他也只能慢慢吃,反正已经这样了,他不能两头都得罪完,他至少得陪她吃完。她终于擦嘴不再吃。他倒满一杯酒递给她,自己也倒一杯。何思雪一口气喝下,转身离开。林如意急忙起身跟上。

已经是晚上九点。林如意装作夜跑一路跑回家,门却从里面反锁了。林如意敲门,半天没有动静,用力敲半天,也没有开的意思。

对门的女人探出头来,冲他笑笑,说:“她不开我开,要不来我这里睡一会儿,给你半价。”

他怒火冲天想骂,又努力止住。

女人毫不让步,一步迈出门,说:“你不是嫌我吵,嫌有人敲我的门吗?今天你又怎么了,难道你就不是嫖客?”

女人叫什么名字他不知道,是房屋的租客,两个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共租了这套房子,然后一起在这里揽客,有时能一次拉好几个男人回来。也许是价格低廉服务周到,就常有回头客来找却错敲他家的门,问你们家是不是洗头的。这样的屈辱妻子当然无法忍受,有次一个男人敲门问妻子,妻子怒指对面,男人却色迷迷地说你很漂亮,加倍给你四十。妻子唾一口关上门,然后找出一大张白纸用毛笔写上“此屋洗猪头”,然后贴在对门的门上。

过后他撕了下来,原因是两个女人都不好惹,两个女人养了两条大狼狗,用来壮胆和恐吓嫖客,每次上下楼,他都怕碰上女人遛狗,人狗楼梯相逢,狗嘴大张狗眼直视,他不胆战心惊也头皮发麻。当然,他也有恻隐之心,女人这么大年纪了,不是万般无奈,谁又会如此作贱。

但有一天他终于无法再忍。那天下雨,楼道里突然一片喧闹,从猫眼里窥视,十几个民工说说笑笑走了上来。两个女人只放两个进去,让别的排队等候。等候的民工不但在门口大声说笑打闹,还推搡嘻戏几次把他家的门碰得摇晃。他想报警,还是忍了。但很快又让他无法忍受,门外的民工等不及开始敲门踢门,要求一起进去,并且喊着说进去只看也行。女人竟然一下都放了进去,很快里面人喊狗叫乱成一团,而且混乱一直持续,搞得他无法写作,也怕真出什么人命。上大学时,同室说他爷爷见过日本兵强奸中国老百姓,说村里一个姑娘被十几个日本兵强奸后,身体肿烂,肚子也鼓胀得像怀孕,老人说破鞋得用破鞋治,就把破鞋底烧热,然后给姑娘热敷揉搓,后来姑娘还是死了。他只好报了警。但警察只来了三个。警察喊半天将门喊开,十几个民工却一下冲了出来,一个警察被冲倒差点踩伤。警察虽然带走了女人,但几天后两个女人又回到了屋里,而且见了他就横眉冷对,他们一家也一直提心吊胆。今天无疑找到了报仇泄恨的机会。林如意不敢搭话,但自家的门仍然不开。他只好下楼躲避。

楼下没有人影,楼下到处都是破三轮烂摩托一堆生产工具。林如意一下烦恼得想哭。

他住的是文化局家属楼,楼大概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建的,现在,住在这里的文化局职工,不会超过三四家,而且除了他,都是老弱病残。房子破,租金也低,租户就大多是在社会底层讨生活的苦力。想到这些,林如意就惭愧悔恨得想哭,妻子更是从不说自己住在哪里,而且女儿出生不久,妻子就让女儿住姥姥家,生怕遇地震房子倒塌伤了孩子。楼房已经鉴定为危房,据说前些年文化局曾申请危楼改造,也通知住户搬迁,但搬到哪里没说,他们只能继续住着。

有次妻子说到买房,说她也害怕回来。他说娘家有你的房子,你也可以住娘家少回来,妻子一下哭了,他含泪将她搂到怀里,妻子说她想让他搂着睡,有他搂着,她就什么也不怕了。他一下明白他们的爱情已经超越了生死,妻子是用生死来维护爱情,也用生死来爱他。那天,他不仅发誓要保护她一辈子,也发誓要买房。可现在。林如意恨恨地走几步,望着自家窗户的灯光,温暖愧疚得鼻子发酸。

突然想到给妻子打电话,让她把门打开。

妻子终于接听手机。他哀求了说:“我错了,但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让我给你解释,你开门,刚才我敲门对门的女人已经骂我了。”

妻子无声地挂断了。他感觉妻子要开门。他急忙往回走。

楼梯用砖头砌成,中间部分早已磕碰磨损得没了台阶,只有两边的残砖断块可以勉强攀援上下。用手机照明,他轻手轻脚大步快速来到门口,想轻轻敲门,发现门是开的。

妻子躺在床上。他上前想把妻子抱在怀里,妻子猛然甩开。他只好蹲在床前抓住妻子的手,然后详细解释。妻子突然打断说:“你是说你们俩一点关系都没有。”

也不能说没一点关系,但也不能说有关系,所有的关系都还在心里。妻子是聪明人,心里的东西也能看出几分,没有一个诚恳的态度,恐怕是难以过关。林如意想想说:“你知道,我们在一起合作得很好,写得也特别的顺利,就感觉有点合得来,甚至有点志同道合。但我有娇妻,她有丈夫,我们都知道自己的位置,虽然都有好感,但都会克制,绝不会越轨,请你相信我。”

妻子说:“你们都那样了,我怎么相信你。我心里痛的是她已经比我重要,她不让你走,你就不走,你更在乎她的感受,而我在你心里无足轻重。”

林如意说:“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是自己人,她是客人,我得罪了你,怎么也能和解,都是一家人,谁也不会计较。而她就不行,得罪了,我们再怎么合作。合作不成,戏就会演砸。人家是公务员身份的科级干部,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人家在领导面前奏我一本,我就得滚。”

妻子说:“我知道你会说,我也知道你会避重就轻。贼无赃硬如钢,但你知道什么是无风不起浪吗?如果你们没有乱七八糟的关系,人家怎么会打电话让我去捉奸。”

一路上他还猜测,应该是妻子在路上看到了他和何思雪,然后跟到了西餐店。现在看来事情不那么简单。那么是谁打了电话。是单位的闲人吃醋,还是何思雪的丈夫怀疑跟踪。林如意说:“我看看是谁的电话,也许是我们得罪了什么人。”

妻子一下坐起来,说:“事到如今,你还在想法推脱,一点都不愧疚,一点都不反省,我现在痛心的,不是你们偷偷摸摸做了什么,而是你的心已经放在了她的身上,你的心没了,我的心也空了,这才是我最大的痛。”

妻子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从来都不是,从来都是讲道理的,妻子确实是心痛,抛开理智细想想,自己确实更喜欢何思雪,心也许会更多地放在何思雪的身上。女人有第六感觉,妻子能够感觉得到。真的是对不住妻子,真的让她伤心了。但实话还是不能说。妻子虽然这样说,她心里还是残存着希望,也自信自己比何思雪更优秀更可爱,也相信自己的男人不会胳膊肘子向外拐。这点基本的希望不能让妻子破灭,他当然也决不会和妻子离婚,何思雪多么可爱,那也是心里的事,和理智的他无关,他决不会放弃妻子。林如意说:“没有的事,你让我怎么反省。我们就是好同事,我看看打电话人的号码,肯定能给你解释清楚。”

他拿起妻子的手机。果然有一个无名固定电话。号码不是文化局系统的号码,很可能是饭店或者哪里的公用电话。林如意说:“这个电话你也知道不是咱们系统的,说明我们的工作关系并没问题,但也可能是何思雪惹了谁,看到我们去了饭店,就给你打电话报复。”

妻子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诚实的人,你也爱着我,今天你会反省,今天你会痛改前非,可你却一直在竭力掩盖辩解。一男一女去那种幽暗的地方,我都看见了,你还说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说吧,我是不是一个傻子。”

林如意说:“我已经说了,我们是有点好感,而且她也有点活泼不拘小节,有时候还有点任性,肚子饿了要吃饭,张口就说赔她去吃,你说我又怎么来能拒绝。但你也要想想,人家何思雪那么年轻那么有前途,人家的老公又是官二代,而我是什么,无权无势,穷得叮当响,人家要我什么,人家又图我什么。”

妻子说:“你嘴上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但你脑子已经发昏,觉得你已经是个人物,已经在负责一台大戏。我告诉你,人家就是让你演戏,戏一完,你也就完了,你就得重新回到这个破屋,重新成为三无人员,那时,你哭都找不到调,小狐狸精见了你,也不会有脸说认识你,你飘飘然什么。”

林如意说:“你说得对,这些我也清楚,所以我得自救,我得努力工作,我得努力巴结,我得团结每一个人,而且何思雪在北市文艺圈有很多关系,以后我还想靠她帮助写作谋生,这些都是为了生存,就像你为了生存跟孙中可学画,这你都可以理解,你为什么还要生气。”

妻子说:“你还是在狡辩,你和我一样吗?我是在拼命努力自救,你是在和女人鬼混,那女人是良民吗?她在艺术圈男人堆里混了那么多年,早已经是个风尘女子,她能守得住寂寞吗?你能经得住诱惑吗?”

竟然说人家是风尘女子,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林如意说:“我和她合作就是鬼混,你和孙中可就是学艺,何思雪在哪里混过,她也没闹出孙中可那些风流事,你怎么就专往坏处想。”

夏红脸涨得通红,委屈伤心也变成了恼怒。她躺倒蒙住头,又立即坐起来,说:“我知道我的话你听不进去,你已经被狐狸精迷住了。但看在夫妻的份上,我还是警告你,人得意忘形,就会栽大跟头,就会碰得头破血流。你也知道,何思雪的老公不仅是官二代,也是高衙内,你惹了他,别说打断你的腿,别说你重新安排工作的事泡汤,你能在西府立足,就算你本事大,到时你可别变成流浪狗痛哭流涕。”

今天的事就有可能是何思雪丈夫搞的,如果是这样,事情真的可能麻烦。何思雪的公爹当过市政协主席,现在虽然退休,但在本地为官多年基础牢固,而她的丈夫也已经是区财政局副局长。如果他们一家恨他,确实可以把他踩到地上,而且在何思雪嘴里,丈夫就是个无才无能无德的小官僚,而且她们的婚姻,她们的父母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妻子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妻子用这种怨恨的口气说他,也不仅仅是担心他,而是内心的一种深深的失望。那天她催他去跑工作,他气恼了说不去,没饭吃就下海去。

她一下悲伤得哭了,然后说他是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不求他发达,只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港湾,在她回到家的时候,可以依靠在他的港湾里。然后又说现在她也失业了,她本想依靠,可他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他赌气说他万一不行就下海,妻子立即又说两个下海文人的下场。其实这两个都是他的朋友,也是他常和她说起的。这两个朋友都跑到北市折腾,几年下来一个混不下去跑回来要求恢复公职,现在已经沦落成了上访专业户。另一个稍有点本事,和人合伙开了个文化公司,经营不下去就坑蒙拐骗也被判了刑。妻子这样举例,就是告诉他文人手不能拎肩不能挑,大事做不来小事又不做。那天他的心不太痛,知道他比他俩强得多,妻子也不会把他当他俩,现在说他流浪狗,除了蔑视,还有更深的意思。住房是夏红分的,因为她在局里的工龄比他长。屋里的一切,也都是她家准备的,结婚时,基本是她家把他娶进了门,他进这个家,和倒插门没什么两样,而且到现在女儿基本就在老爷姥姥家。

今天她终于说他是流浪狗了,这都是被孙中可引诱的。以前她和他一样淡定,一样重精神轻物质,至少是没嫌弃过他没本事挣钱。跟好人学好人,跟了那些唯利是图的人,以后还不知要怎么样。突然感觉危险正一步步逼近。妻子的任何背叛,都是从看不起丈夫开始的,而最看不起的,就是丈夫没地位没有钱。林如意突然伤感得无法自持,他哽咽了说:“我几斤几两我清楚,我确实是三无人员流浪狗。既然你看不起我,我也就不连累你,只要你说一声,我就离开,你可以重新选择,我冻死饿死,都不怪你。”

妻子愣一下,她更伤心地哭了。她哭喊了说:“你是不是和狐狸精商量好了要找茬逼我离婚。如果你想离婚你就直说,不用找借口,我不会说不,我成全你们。”

妻子趴在床上,一下哭得痛不欲生。

感觉误解妻子了,妻子好像并没有看不起他,充其量也是恨铁不成钢。他是投稿认识她的。那时他是中学的穷教师,拿着稿件战战兢兢去编辑部,接待他的就是她。他一瞬间的感觉她那么高雅庄严,那么高贵高大,他拘谨慌张得一下语无伦次,也崇拜仰视得像面对女神。后来她明显地表现出对他的好感,他还以为她和蔼可亲。直到她邀请他看电影,又主动挽住他的胳膊,头也靠在他的肩上,他才感觉出了一点意思。但仍然不敢往爱情方面想。

在大学,他已经领略过爱情,和班花于小倩恋爱两年,以为她已经是他铁定的老婆了,结果是他无法留在省城回到乡下,她的处长老爸立即就给她介绍了新的男朋友,她也很快就进入了新朋友的怀抱。巨大的打击让他想了许多问题,他觉得爱情也有广义和狭义的区别,广义的爱情就是情爱,是生理和心理上的一种喜爱。狭义的爱情除了生理和心理的爱,还应该包括物质因素和社会地位。广义的爱情不一定能成为夫妻,即使成了夫妻,也很难有长久和幸福。而狭义的爱情,才是走向婚姻的阶梯。

他和夏红直到一年以后,有天她说太晚了不让他回去,然后给他登记了旅馆。她和他在旅馆坐到深夜,她突然哭了问他为什么不向她求婚,他才猛然知道遇到了狭义的爱情。他当时感动得哭了,而且是失声恸哭,竟把她吓得以为她说错了什么。那晚的感动,他所有的肺腑之言都涌了出来,中心思想就是苦死累死,当牛做马,也要为她拼搏出一片幸福,撑挡出一片美好的蓝天。她也说了许多,也相信他有无限的才华和可能。那晚他和她除了温存,就是肝胆相照倾诉衷肠,就是憧憬美好展望未来。那情那景,历历在目。只可惜,山盟虽在,生活已窘迫。

确实是对不住妻子。今天本来是他的错,他回来也是向她解释道歉的,怎么变成了这样一场混战,而且剧情突然有点反转。林如意猛然觉得自己有点不讲道理甚至有点无赖。他不顾她的反抗用力将她抱入怀里,死死地抱紧,撩起她贴在脸上的头发,说:“我的宝贝,是我错了,我向你诚恳赔不是,也向你保证,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你打死我我也不离开,而且你任何时候都不要去想我会离开你。”

妻子慢慢不再哭,她闭眼躺在他怀里,任凭他亲吻爱抚。林如意说:“以后的一切我都听你的,等把剧本写完,我就去找领导,把编制的事落实下来。”

妻子说:“有一个文友,过去常到我们杂志投稿,我也给他发表了几篇,这才几年,人家就从报社调到了市委,现在已经是市长的秘书兼办公室副主任。那天他碰到我还很客气,我说了你的事,他答应帮忙,说他可以带你去见市长。”

每次路过市委市府大院,大门两侧佩枪站岗的警察就让他敬畏胆怯。那次有一个告状的中年女人在门口喊冤,边哭边骂跪着往里闯,跪到门前的黄线,警察就把女人拖到远处,女人再哭喊了跪着往里闯,又被拖到远处。他当时的感觉是悲哀,也可怜告状人的智商和人格。冤枉再大,也大不过人格和生命,被拖来拖去受辱受苦,连人格都不要了,哭闹赢了又有什么意思,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能忍受如此的屈辱,还有什么苦难冤屈不能忍受了。

让他去找市领导,他就想到这个,就感到害怕委屈,而且害怕委屈了,也不一定有作用。前年搞春节晚会,负责文教口的副市长说看过他的作品并索要他的签名大作,也主动给了他联系方式。改制时他试着给这位副市长打电话,副市长却说人事很敏感,人事和编制都要常委会定,他不分管人事,说了也不起作用,然后说了一大堆困难。这些他都羞于告诉任何人。妻说秘书带着去见市长,其实也是公事公办,市长很可能推到职能部门,凭这样的关系人家肯定不会直接干预。但一切都得试试,林如意点头答应,说:“过一阵我写个申诉材料,如果市长不能亲自干预,我就争取让市长给批示一下。”

妻子说:“这就对了,但去了怎么说很重要,我想听听你去了怎么说。”

林如意说:“我早想过,市里天天喊建文化强市,建文明城市,也喊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没有几个文化人,台怎么能搭起来,戏又在哪里唱。而且春秋战国时,生产力那么低下,各诸侯国仍然要养一些门客文人来装点门面,来建设文化礼仪,要不然也没有辉煌的春秋战国文化,也没有今天的文明,我基本就讲这些道理。”

妻子说:“我觉得讲道理是必要的,但要巧妙,还不能多说。你想想,哪个领导不懂道理,按你的身份地位,你在他面前讲道理,他即使不认为你在教训他,也会觉得你班门弄斧狂妄自大。我觉得你最好是放下身段,用谦虚虔诚的态度,用请求恳求的语气,求人家同情和怜悯你,效果才好,而且领导说什么,你都要赞成,都要点头应声说对,说很正确很高明,这样才有可能成功。”

妻子一下怎么变得这么不简单,看来妻子是用了心费了琢磨,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费心,应该是长时间的研究,才有了这样的成果。林如意如梦初醒连拍自己的脑袋。领导是领头人,当然是什么都懂,道理当然也比任何人都多,给领导讲道理逞能就是将领导的军,就是堵领导的嘴打领导的脸。如果想用道理把领导说得哑口无言,确实是大错特错,事情当然会走向反面。

那次在转企改制动员会上,有位老演员就有点显能耍老资格,说文化是领导的一块遮羞布,不挡风也不遮雨,作用只是不让人看到丑陋。只有物质,才是领导看得见摸得着用得上的,而且提出的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就是说文化只能搭台,唱戏的却是经济,文化并没戏唱。而文化人,那就是无用之人,甚至是另类,如果你巴结我,我就用用你,如果你觉得你本事大,甚至比领导高明,就革你的命,就整死你。

老演员话音刚落,那位领导就当场发火,说你觉得你文化人本事大,你就出去到市场上施展去,施展多大的本事也没人拦你,你像那些名演员名歌手,靠自己的本事挣多少钱,也没人眼红你,你如果只想着让政府养你,只想着让政府养还觉得本事大,那就太可笑了,门儿都没有。结果把所有的人都说得低下了头。林如意猛烈地亲吻了妻子,轻松玩笑说:“这么多年,我却不知道你肚子里有这么多的东西,这东西是哪来的,不是我给你的吧?你不但让我吃惊,也觉得身边睡了个大人物,而且是个野心家阴谋家原子弹。”

妻子终于笑了,说:“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贫嘴。我还打听到另一个关系,咱们局的人事科长毕慧,她的叔叔在市编制办当主任。一个单位的人,也互相认识,也许会真出力给办事,实在不行你找找她,说不定她有办法。”

这些年潜心写作,几乎没去过几回局里,但毕科长他知道,年轻漂亮活泼,感觉也好说话,对他这个名编剧,至少不会打官腔拿架子。这也是个办法。林如意点头答应。

妻子说:“关系是跑出来的,人和人也是跑熟悉的,跑一跑,说不定能跑出别的什么关系,关系多了,就是一张生存线路图。”

林如意再用亲吻表示赞同。妻子真不容易,看来她比他更急。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他这样一个无衣无食的汉,妻子当然要着急。可怜的妻子。林如意突然惭愧得心酸。以后,应该更现实一些了,这些年一直沉浸在文学中,以为最终会成功发达,然后改变一切。其实都是盲目和不成熟,如果明智一点,就应该脚踏实地,把家庭生活搞好,把后院搞稳,把人际关系搞顺,然后自然而然一步步向前。

晚上依然做梦。不知怎么村长要领他去看土地。来到西后坡,村长指着槐树前的一片地说这都是你的责任田,以后就归你耕种。他一下有点兴奋,村长走后,他细看那地,模模糊糊不大清楚,但都是起伏不平坑坑洼洼的乱石滩。他一下犯了愁,什么时候才能平整成土地,平整好了还得耕地下种锄草割麦打麦,泥里水里,风里雨里,什么时候能苦到头。恐惧悲伤一下向他袭来,他痛苦地坐倒在地上,恨自己为什么生在乡村,为什么还要种地。

突然想起来自己上了大学,而且在剧团当编剧。他一下跳起来,拼命跑回村,喊了告诉村长自己是有工作的人,是吃皇粮的公家人,不归他管,也再不用种地。村长说那你得让你的单位开证明来。他突然觉得用不着开证明,我为什么要给你开证明,我回单位就能上班,而且何思雪就能作证,何思雪是他最好的朋友,而且关系还有点暧昧。他急忙往城里跑找何思雪,突然觉得应该给她打电话。何思雪说我在东大河的树林里。他急忙往东大河跑。很快就跑到了,何思雪就坐在树墩上看着他笑。他急忙跑上去,问你在这里干什么。她笑着说在等你,北市的导演来电话了,说剧本写得很好,可以拍电视剧了。他高兴得叫一声扑上去拥抱她,他不顾一切扑上去……

林如意捂住胸口喘一阵气,半天不跳的心脏终于跳动起来。

环顾左右,感觉天还没亮。真是莫名其妙,已经痛苦不堪了,已经生活无着了,怎么还做这样的美梦,看来梦和现实确实是两个世界。

失落和遗憾却像浓雾,一层层笼罩在心头无法抹去。怎么就在关键时刻突然醒了,好像有谁在故意作对,如果不醒,何思雪已经在他的身下了,就可以在梦中完整地爱她一回。有一回,他也终身无憾了,而现实,是永远没有可能的,他也不可能失去理智做这种事,他有可爱的妻子,她也有自己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