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
我盯着上方喃喃自语,意识如生锈的齿轮缓缓苏醒。心率监测仪单调的滴答声,以及这具身体前所未有的虚弱感,都在宣告某种灾难性的事实——我从不进医院,从不。
眨了眨眼。
等等,我能看清天花板...我没戴眼镜。整整十年了,超过一米的距离对我而言都是模糊的色块。
长期坐在电子荧幕前的代价。
“什么情况?”我嘶哑开口,喉间灼痛如吞炭,但下一秒便被更大的恐慌攫住——
这不是我的声音。
我猛然弹坐起身,却在肌肉痉挛中重重跌回病床。心率监测器骤然尖啸,如同为我的惊恐配乐。
脑海中突然闪过我在浴室滑倒的瞬间,难道...
思绪被破门而入的白大褂的男人打断,他的防护面罩泛着诡异的橙光,整张脸淹没在聚合材料之后。我试图质问,可他机械地操作着注射枪,仿佛在处理故障义体而非人类。冰凉的针头刺入颈侧时,我终于意识到——
这医生...他在给我下药了啊啊啊!
昏迷苏醒后,我勉强拼凑出几点事实:
其一:我不再是我。或者说,我是“我”却非“我”。这逻辑绕得人脑仁生疼,索性放弃深究——此刻困在这具躯壳里的意识,姑且算作“我”吧。
其二:这里不像是地球。至少不是我认知中的那颗。
当那位右臂改装成针头与机械钳构成义肢的医生第二次闯入病房时,我差点从床上弹射起来。
(我绝对没哭出声。)
其三:所有荒诞都有了答案——现在是2075年,此地并非中国,而是“夜之城自由邦”。那个医生发现我因昏迷导致“失忆”后,不耐烦地甩出这句话。
夜之城。这个词如神经毒剂般刺入脊椎。
赛博朋克。我对这座城市了如指掌。正因如此,恐惧如蛆虫啃噬骨髓——这意味着我正身处绝境。这具身体比肌肉萎缩更糟糕,医生们拒绝透露真相,只敷衍说“家属抵达后会解释”。
仿佛我的生死不过是交接手续。
直到四小时后,“家属”现身。
我正瘫在狭窄的病房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后颈——那里嵌着个USB式数据接口。怪异,却透着赛博格特有的酷感。
视觉系统更是离谱。高清成像、焦距缩放,我像获得新玩具的孩子般躺在床上调试瞳孔,直到房门轰然打开。
闯进来的男人用日语咒骂着推开医生,而我大脑自动完成翻译:
“混蛋!滚开!信不信老子剁了你!”
他约莫二十出头,下巴挂着参差胡茬,颈间晃动的恶鬼面罩瞬间激活我的记忆——
虎爪帮。这人是街头混混,活脱脱从《阿基拉》片场走出来的极道暴走族。
“妹妹。”他注意到我的凝视,声线陡然放软。
我眨眨眼,指尖迟疑地戳向自己:“我?”
他愣住的表情略显滑稽,发梢跳动着霓虹焰色。少年转身威吓医生时,腰间太刀出鞘三寸——难怪白大褂立刻举起双手:“正如您闯入前我试图解释的,令妹因昏迷导致短期失忆...或创伤后应激障碍。脑部扫描显示无器质性损伤,记忆应会恢复。”
“八嘎!”他咒骂着收刀入鞘,晃到我床边时已换上笨拙的温柔。
那张脸在逼近——颧骨镶嵌着金属虎牙纹路,呼吸间有劣质合成烟草的味道。我不由自主后缩,却见他瞳孔倏地暗了:“别怕,素子。有我在...对不起。”
他枯坐床沿的模样像等待指令的故障机器人。
“素子?”我咀嚼这个陌生音节,“我的名字?”
少年如遭电击,机械手狠狠搓着脸:“草薙素子。我的妹妹...别怕。”
草薙素子?!《攻壳》梗?我摸索着发丝——是黑色,不是巴特那撮标志性紫发。真可惜。
“你名字?”我轻声试探。
他仿佛被螳螂刀捅穿腹部:“纯一郎...草薙纯一郎。你哥哥。”
“阿纯。”我故意用昵称刺他。
“叫纯哥!”他炸毛的样子倒是鲜活许多。
我打量这个躁动的人形火药桶:微微皱着眉头,他显得有些焦躁不安,脚打着节拍,手也一刻不停地动着。身着一件荧光绿的夹克,肩膀上有亚洲龙图案,全身上下散发着日本摩托车帮派成员的气息。我能透过他的防弹背心看到胸部的纹身。
“绑你的杂碎都宰了。”他突然起身,病房气压骤降,“他们可能拿走了你的赛博装置,但那些可以换。而且大部分已经换过了。坚持住,你很快就能出院了。”
门在他身后重重闭合,走廊传来模糊的咆哮:“再敢用镇静剂碰她,老子拆了你们破诊所!”
我摩挲着后颈接口暗想——所以这具身体,是被人当零件拆过又拼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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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吧。“
三天后他宣布,语气像在宣读死刑判决——我的医疗险因“脱离昏迷状态”即刻失效,不能继续留在病房了。
欢迎来到夜之城。
他借来的破旧货车锈迹斑斑,副驾残留着前任车主的合成大麻味。“轮椅装不上我的机车。”他嘟囔着把我塞进车厢,仿佛这辆铁皮棺材折损了他身为极道的尊严。
穿过堆满电子废料的街道时,腐臭与霓虹在车窗外交媾。高架轨道上悬浮列车掠过,广告全息屏正播放着创伤小组的屠杀集锦。这是座随时会咽气的城市,而每具尸体都是它咳出的血痰。
想到这我浑身发抖。但他很快就让我摆脱了恐惧。
车开进了一个停车场。城市的这部分80%都是堆积的垃圾和废物,另外20%是霓虹灯。
当纯一郎推着我穿过人行道,瞪着任何敢多看我一眼的人,他把我推向下一个看起来和他建筑没什么两样的大楼时,我感觉超级不真实。
“还记得这里吗?”他再次问道。促使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不记得了。它看起来和其他地方一样。”我告诉他。“不记得,和其他地方没两样。”我扭头瞥见他眉头紧锁,“自从妈妈和爸爸去世后,这房子我们住了好些年。”
我点点头。原来我还有过父母。轮椅碾过玄关时,左边角落有两个亚裔老人在下棋,大厅灯光昏暗,烟雾缭绕。
我对着异味皱起鼻子。
这地方就像是个垃圾场。
纯一郎推我走向电梯——居然还能运作——按下五层按钮。
电梯左侧即是我们家。他推我进屋,我忍不住打量四周:狭小公寓堆满亚洲风物件,日系乐团海报、小摆件,进门正前方还有个神龛。
传统与现代科技的诡异融合充斥每个角落,整座城市亦如此。
“到家了。”他推我转向右侧卧室。夜之城偏爱的嵌入式床铺旁,有个衣柜大小的房间——竟是我的卧室。
我进屋时瞬间愣住:满屋虎爪帮周边。
“我这么喜欢虎爪帮?”我问道,引得纯一郎发笑。
“当然!以前你爹像你这么大就已经入伙了。你恢复后也要加入。”他故作坚定地说,但我听出了迟疑。
医生们没隐瞒我的遭遇——清道夫,这群专抢义体的绑匪,活摘了我本就不多的赛博组件。昏迷期间身体被糟蹋得不成样,现在虚弱得根本离不开轮椅。
但医院压根不在乎这些。好在纯哥给我换了基础义体,至少眼睛还能用。
“给。”他把袋子扔在我衣柜卧室的小床边,“你住院时随身的东西...也许能帮你恢复记忆。”他匆匆吻了我额头便夺门而出。
可怜的家伙——妹妹被绑架昏迷,醒来还失忆。
惨。
“行吧,或许这些东西能让我了解下过去的我——那个叫素子的女孩。”
我拉开袋子皱眉——果然是个虎爪帮迷妹。每件衣服都印着日本暴走族标志,外套背面还有老虎图案。
款式挺有有创意的。至少看着很保暖。
翻检物品时发现衣物的状况实在是糟糕——毕竟是我被绑架时的穿着,清道夫活摘义体时沾满污渍,比如袋里的袜子已发黄,原来好像是白的...
嫌恶地扔掉袜子,我希望那上面只是我的血,但我有一种感觉,这血不只是我的。将磨旧的外套摊在桌上。我感觉我这位哥哥应该是经济拮据,所以外套只能将就穿了。
翻出超级难看的荧光裤子和鞋子后,袋底发现可能有用的物件:两枚数据芯片(未来的超级U盘)、首饰,以及一枚鼻钉!
等一下,我鼻子有穿孔??
回头我得仔细看看。
目光下移,发现个精致的收纳盒。这物件实在古怪,和她那些寻常玩意儿完全不同——通体光洁如新,盒盖顶端印着个日语词汇。
“Gamer...玩家?“我念出声。打开盒子,果然看到躺在海绵托里的晶片。高阶芯片都爱用这种包装,毕竟金贵得很。
横竖闲着也是闲着,虽然每次触碰都让我汗毛倒竖,还是捏着芯片边缘把它拽了出来。指尖微颤间,晶片已抵上耳后颈侧的接口。
》》》玩家系统正在初始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