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更可怕的是内忧啊

春日的五丈原，远没有了秋季的萧索、冬季的冰寒——

春光里的渭河如一条银练，蜿蜒向东流去…

河对岸的秦岭余脉则是在春日里显出温柔的轮廓，不再是冬日里那般冷峻肃杀。

十万魏军刚刚抵达这里，正在安营扎寨。

再往前就到长安地界，曾经…那里是魏军的边塞重城，可现在，摇身一变…成了蜀军的地盘。

“攻城、攻城…”

隔着老远就听到大都督曹爽那愤怒的咆哮声，“今日休整一夜，明日一早本都督就要亲自督战攻城，明日黄昏，本都督要长安城头再度挂上魏字军旗！”

从陈仓到五丈原，整整十五日，曹爽愤怒了十五日。

这简直太丢脸了…

司马懿驻守六年，蜀军未得寸进半步，可这才刚刚调走，他曹爽方才走马上任，长安城立刻就变幻大王旗了。

这几乎等同于将他的脸按在地上狠狠的摩擦…

若是无法将长安收回，他曹爽势必要永远的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了！

“大都督，十五日急行…只一夜，怕是将士们休整不过来，再加上…大军急行，攻城的军械、辎重都在后面，明日就攻城怕是…”

魏将秦朗忧心忡忡的说…

曹爽哪里能听进去。

十五日？鬼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如今，好不容易…这一雪前耻的机会就在眼前，曹爽是忍无可忍，绝不再忍！

“长安成立，不就王平带着五千蜀军么？本都督有十万大军，一人一口吐沫也把那些蜀军给淹了…需要什么攻城器械？今夜拼装云梯，明日先登兵登上云梯，轻而易举的就把长安城攻下来了！”

“大都督…”明显更有经验的秦朗还在劝，“城…不是这么攻的呀！”

郭淮也忍不住劝道：“大都督不可轻敌，王平手下这支无当飞军是媲美蜀中白耳兵的存在，各个以一当十，不可大意…”

“大意？”别人越劝，曹爽越是固执己见，“方才军报你们也都听到了，蜀军正在集结兵马驰援陈仓与那魏延狗贼…难不成，你们想等蜀大军兵临陈仓城下，还是想等他们兵出斜谷与长安互为犄角时再强攻不成？”

这…

曹爽的话让众人哑口。

而这一番话后，曹爽的语调愈发抬高，也愈发愤怒与歇斯底里，“本都督自小就待在军中，诸位曹姓世伯、夏侯世伯，甚至五子良将都曾与我面授机宜，本都督会打仗，无需你们教我…本都督这次就是要兵贵神速，先夺回长安，再与那陈仓的魏延决一死战！”

坚决、坚持、固执、执拗——

现在的曹爽俨然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十万打五千，怎么看都是那遥遥领先的四个大字：

优势在我——

“明日三更造饭，五更攻城，本都督亲自督战…再有异议者，便是蛊惑军心，军法处置…”

“诺——”

随着曹爽最终的下令，一干副将只能拱手领命。

倒是这些副将中。

还是郭淮，他看了眼愤怒的曹爽，心头“唉”的叹出一口气来，很不是滋味儿…

《孙子兵法》言：

将有五危：

必死，可杀也——

必生，可虏也——

忿速，可侮也——

廉洁，可辱也——

爱民，可烦也——

昔日大都督司马懿对郭淮讲，诸葛亮廉洁而爱民，五危占其二，这才有了置身险地的空城绝唱！

可如今看来，曹爽又何曾不是如此呢？

他是只知死拼，有勇无谋，而且急躁易怒，一触即跳，这是“必生”与“忿速”。

他五危…也占其二了——

还什么…自小从军，名将授意…

郭淮心里忿忿嘀咕的是，『曹爽啊曹爽，你若懂用兵，何至于长安失陷？何至于陈仓受阻？曹爽，呵呵…你与司马大都督比，论用兵…你比不上他的一根鼻毛啊！』

…

…

白日之中，洛阳皇宫室内帷幔遮蔽，光线幽暗。

宠臣曹篡跪在魏天子曹叡身侧，正在为他解下发冠，轻柔地梳发。

似乎是因为长安城的失陷，曹睿的脸色略显憔悴，铜镜中那一抹藏不住的萧索呼之欲出…几度张口，又立刻闭上…像是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曹篡心疼的问道。“陛下今日怎生如此犹豫？还有什么不能对臣说的么？”

“唉…”

幽幽的叹气声浮起，曹睿眉头紧锁，他又沉吟了片刻，这才问：“你说，曹爽、曹羲这一对朕的宗室兄弟…他们真的能收回长安么？”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自打长安失陷的消息传回，曹睿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他是既忧虑长安，又忧虑司马懿…

曹篡宽慰道：“陛下盛威日照，长安不过蜀贼五千，统领不过王平，就不是诸葛亮…即便是有遗策在手，可诸葛亮将死之时…又能算到夺去长安以后嘛？他终究是人，不是神…否则，也不至于死在五丈原了，他算不得这么远！”

曹篡的话起到了一些安慰作用，但是…并不多。

曹睿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忧虑，脸色暗沉，“朕害怕呀，朕害怕曹爽兄弟夺不回长安，那时候…朕还能起复谁呢？”

“陛下…是忧心司马懿？”

“呵呵！”曹睿冷笑，“若曹爽输了，那满朝、满军中，就该遍布启用司马懿的声音…那时候…即便是朕，怕也…怕也压不住这股声浪！”

曹睿突然有些忌惮，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曹篡却是顺着他的话接着说，“陛下是怕…司马懿重掌军权，威胁到陛下！”

“哼！”一声冷哼，曹睿狠狠的说，“六年坚守关中，蜀军不得寸进…这些年，他熬死了先父，熬死了曹真、熬死了诸葛亮，他本就威望冲天，门生故里遍布大魏！”

“即便是没有手握兵权，朕的这些宗室绑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若有朝一日…他又重掌军权，再夺回长安，稳定关中…到时候，你说…一个凯旋归朝，如日中天的大都督，朕也不是他对手了吧？”

这…

曹睿的话让曹篡一惊，“啪嗒”他就跪在地上了…

这一番话，细思极恐啊。

乃至于，深入去想…

长安！这是曹爽必须夺回来的城池——

这不仅关乎外敌，更可怕的还是“内忧”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