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门岛山涧里,细雨忽至。
山风裹着春寒扑面,矮小的灌木枝叶摩挲在肩头,引得窸窣阵阵。
羊鷟行于前,双手持槊,将遮挡眼前的粗枝尽数劈断。
萧摩诃箭搭弦上,半张着弓,警惕环伺着周遭,一旦情况有变,立刻速箭伺候。
行了约莫一炷香,眼前忽现一道隘口。
隘口两侧山崖高逾十丈,青灰色岩壁被雨水浸透,泛着冷光。
仅容两人并行的窄道蜿蜒向上,苔藓与腐叶的腥气裹着血腥味冲入鼻腔。
细辩山崖,两侧高挂着几具腐烂尸体,几只黑鸦扑棱着翅膀,怪叫着掠过。
“且慢。”
“吾观隘口上首易守难攻,或许会有贼虏把守,传闻是北边南遁而来的胡人败兵,手中恐怕会有弓箭。”
“吾披甲执锐,自能抵挡,萧小郎如何应对?”
羊鷟打量着山涧两侧,颇感忧虑。
倒不是担心自身的防护能力,身披父亲羊侃的精炼甲胄,寻常流矢是无法破甲的。
萧摩诃摆了摆手,示意羊鷟不必忧虑,他自有打算。
只见萧摩诃收起弓箭,丈量一番后,倏地跃向一侧峭壁,徒手向上攀爬。
羊鷟观其绰影如岩羊,不禁感叹,萧小郎年纪轻轻,不仅臂力惊人,腿功、攀爬之功更是令人大开眼界。
数十息间,萧摩诃已牢牢立于峭壁之上,他躬着身体于峭壁上前行,并朝下方的羊鷟打了一个前行的手势。
羊鷟意会,持着长槊顺着窄道蜿蜒向上,细雨敲打着古铜色甲胄,槊尖摩擦着一侧的岩壁迸出火花。
行进时,羊鷟时不时观察峭壁上的萧摩诃。
忽然,萧摩诃手势转为握拳。
羊鷟心中一沉,果然有埋伏,谨慎起见,他侧起身体,以弓马步缓缓前行。
侧身不仅能减少体宽,少受箭击,还能防护面部。
只要贼虏手中没有四石以上的步战强弓,他几乎不担心有被破甲的风险。
余光中,只见萧摩诃弯弓搭箭,羊鷟见状一愣。
此去隘口上首,目测不少于一百五十步,又有细雨沉箭,峭壁上山风靡靡,哪怕是天生神力,也难命中罢?
思绪间,箭已离弦,隠没在风雨中。
转息间,隘口上首一声惨嚎响彻山涧。
这就中了?
羊鷟还来不及惊讶,峭壁上,萧摩诃已连发三箭。
又是三声惨嚎传来。
一百五十步开外啊!
环境如此恶劣,四箭皆中,这箭法,犹胜三国时吕布辕门射戟了罢?
羊鷟心中暗赞一声,“神射手!”,脚下步伐猛然加快。
此人,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拉拢到岳阳王麾下!
是诓也好,骗也罢!
绝对不能放走!
……
“咻!”
箭啸声于耳畔炸响,惊出二酉首一身冷汗。
只见箭矢洞穿身侧持弓喽啰左肩,将其钉在身后岩壁。那喽啰惊吼未止时,第二箭已贯喉而过,血雾喷洒如雨。
这已是第六个被射杀的马弓手了,饶是如此,也不知发射者何人,在何处。
眼看蜿蜒窄道下,那披甲执锐者,正迅速靠近,二酉首心中一沉,吼道:“放箭!”
话音方落,己方又是一名马弓手命丧黄泉。余下的三名马弓手颤颤巍巍,弓弦竟是失了力道,三支箭矢轻飘飘地射落在那披甲执锐者跟前。
“稳住……”
悄无声息间,又是一箭,那箭势大力猛,死死将一名马弓手钉在岩壁上,头颅洞开间,面部狰狞抽搐,似乎还未死去。
“啊……”
“有神射手,快逃啊!”
两声惊呼骤起,余下的两名马弓手终于情绪崩溃。二人扔下马弓,撒腿就往回跑。
生怕跑慢了,下一秒,就轮到自己命丧黄泉。那种死亡一步步递进的感觉,已然撕裂他们的心理防线。
因中箭者,皆是马弓手。
而埋伏于两侧手持环首刀者,恐惧感并不那么强烈;只见窄道上那披甲执锐者已然冲杀上来,持刀喽啰者纷纷架起环首刀,胡喊着就要杀去。
却闻背后两声“快逃”,回首之际,那两个马弓手正撒开腿向后狂奔。众人不知所以然,以为是败了,凝聚的心气一下就散了大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所适从。
“还愣着作甚,杀啊……”
那二酉首见状不妙,起身朝持刀喽啰们怒喝着。不好彩,箭啸声响起时,箭镞镶入其眉心,掀翻了一块皮肉。
其惨嚎间跌下了岩壁,生死已然难料。
就在持刀喽啰者无所适从时,羊鷟手持长槊已然杀到。
趁眼前持刀喽啰麻木间,羊鷟槊锋贯喉,连挑七八个。峭壁上,又有箭啸撕破长空,顿时,惨嚎声愈演愈烈。
不一会,隘口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喽啰尸体。
有的身体还在抽搐,有的已经冰凉。
萧摩诃收起弓箭,顺着一道缓坡跃下,“羊兄披甲执锐时,当真霸气!这甲胄细看之下,好生精致,还有暗纹?”
萧摩诃说着,不由上手摩挲起来。
心中暗叹,好一副甲胄,若负吾身,定能如关云长那般,于万军从中,轻取敌将首级。
羊鷟看出萧摩诃慕甲之心,心想,不如卸甲相赠,结下情缘,再劝其一道去江陵从军。
“萧小郎箭术传神,佩服。这甲无他,若是喜欢,待回头卸甲,赠之便是。”
萧摩诃闻言一惊,连忙摆手拒绝。
难料到,如此精甲,竟说送就送,当真豪爽,“常言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又道无功不受禄,受不得受不得……”
说归说,目光依旧被甲上暗纹深深吸引,不能自拔。
“既道一声羊兄,你我便有兄弟之谊,弟之勇武配得上此甲。况且,兄从当今岳阳王麾下,奔赴江陵从军,何愁无甲乎?”
羊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着实将萧摩诃狠狠感动一番。
“兄之豪迈,摩诃只叹相识恨晚,如此,一道去贼虏水寨中讨得美酒,行义结金兰之局,结拜为兄弟如何?”
义结金兰?
再可再好不过!
羊鷟爽朗一笑,“贤弟,如此,再好不过!”
萧摩诃一挑眉,“大哥,贼虏水寨就在前头!”说着,拔出几支箭,将箭簇完整者纳还箭袋。
风雨中,二人的身影齐齐奔向贼虏水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