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脑疯狂运转,应该不会是知道了李竞来的事,一来李竞做事一向稳重有度,不会有什么破绽,二来如果他真知道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了。他现在这样受伤了一样的沉默,是恐惧和一点点无措,不是愤怒。
“我以为你不想说。”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委屈,但在安静的夜晚的房间非常清楚:“我没有不想说……我只是……不敢说。”
我转身看他,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他身形的模糊的轮廓,但他能感觉到我在看着他,我调笑他:“你还有害怕的事情呢?”
他把我的头按在他胸口,让我听他的心跳,“你听听,跳得多快,因为我在害怕。”
我不理解,到沈定州这个位置,以他的手段,他还能有什么害怕的事情。“你在害怕什么?”
“我害怕你知道一些事情之后嫌弃我,害怕我,不要我了。”
我后背发寒,难道我的猜测是真的?实验室真的是他们沈家的?恨意和失望涌上心头。“是……实验室的事吗?”
“不是……是我自己的事。”
我顿时松了口气,像是被赦免一样。“你怎么了?你爸爸给你找媳妇了还是你其实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第一次?”
“都不是!我只要跟你在一起!老头子说什么不算!我也没有和其他人在一起过!”
看着炸毛的小狗,我觉得很有趣:“那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说起了其他的事:“一一,你辅修心理学的时候会接触有精神疾病的人吗?”
“会啊,我虽然学的不是医学方面的心理学,但我的导师也带着我去过他朋友的精神医院。”
“那你觉得那些精神病人可怕吗?”
我养的狗都从狼狗成可怜兮兮的落魄小狗了,再傻我也猜到了些什么,震惊、担忧、心疼等等的情绪在心里交织着,我十分难受。但沈定州还在等我的回答,我不能乱了分寸,让他更难过。
我面色不改,平静地说“他们是病人,做出的事大多数不是出自自己的本心,只是身体发生病变,他们控制不了自己。”
“……你不怕他们伤害你吗?”
我拍着他的背安抚他,“那得看是谁了,陌生人我肯定会害怕,但如果是你的话……我就不害怕。”我凑上去亲亲他唇角。
“你……你知道了?”
“你都说这么明显了,不就是想让我知道吗?”
他沉默了一会,忐忑地说:“那你害怕吗?”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我不害怕,你怎么回事,脑子病变了耳朵也出问题了?”小狗真是怪可怜的。
“你为什么不害怕?”
“咱俩在一起也有四个月了吧,你不是挺正常的,而且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再说了,我是学心理的,对精神病人我肯定有办法。”我拍拍他的脑袋,“别怕,你相信我,我不害怕你,也不嫌弃你。”
他把脑袋窝进我脖颈处,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肩膀上,房间内很安静,我一直在等着他说话。很长时间之后,他才闷闷的“嗯”一声。
现在地位调换,他窝在我怀里,受伤弱小的很。我一只手拍他的头,一手拍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还是有些抗拒这个话题,不想让我过多了解,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让我赶紧睡觉。
我气笑了:“我刚刚不是说了我不害怕你,你不用再瞒着我了。我想知道你更多的情况,这样才能帮你啊亲爱的。”
他犹犹豫豫的开口:“十八九的时候就有些问题了,但是没有很严重,直到得知你和李竞去了国外才彻底爆发,变成了一个没有理智的怪物。”
我狠狠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嗔怪道:“怎么说话呢?精神病人是病人,不是怪物,他们只是生病了!”又揉揉打到的地方,“你也只是生病了而已,别这么说自己。”
他双手环抱住我,撒娇似的点点头。
“所以这四年你一直在精神病院里?”怪不得我一问这四年他为什么不知道我的消息就岔开话题。
“……不算是,我爸爸把我藏起来了,找了很多人单独给我治疗。”
“所以我每回问你这四年为什么不知道我的消息你都不解释,甚至不让我接触实验室,就为了不让我知道这件事?”
他点点头。
我叹了口气,这样的话实验室就有可能不是沈家人的,处理起来要简单不少。压力轻松不少,可我却还是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
“……你这四年里有没有清醒的时候?”
“有啊,只是时间不固定,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清醒。”
“你清醒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我每次清醒的时候都听见了你的声音……但是那些医生都不相信,说我幻听了。”
……我在实验室待着呢,你可不就是幻听吗?“我都跟你说什么了?”
“你没有跟我说过话,你有时候在跟别人说话,有时候自己跟自己说话,有时候还在笑,有时候在哭……”
这孩子也是怪可怜的,都幻听了还不幻听我和他说话。“那你怎么出来了?你爸爸让你出来吗?”
“我房间靠近走廊的那面墙是玻璃的,我看见你跑过去,身上都是血,还在哭,我很担心,就跑出来了。”
“你父亲这么轻易就放你出来了?”
“他不在医院,我拿着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那些医生不敢伤害我,就放我出来了。等我出来见到你以后,我就没有再发过病,他就不再管我了。”
“……”饶是我的嘴能说出花来,我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这狗狗怪好的……也怪惹人心疼的。
“你记得你从前在一个宴会上用餐具刺穿了一个男人的手吗?”这是我对沈定州阴影最大、印象最深的事情。
“……你看见了吗?”
我点点头,“看见了。”
“所以你害怕我?”
每个人对他的评价都不好,但我也不是会人云亦云的人,我觉得他不是好人,性格乖戾,就是从那次宴会上开始的。我记得当时那个男人的鲜血喷溅在了他的脸上,狰狞和乖戾从他的脸上表露出来,整个人很是恐怖。
“我以后不会了,你别害怕……”
“你当时为什么这么做?”
“我记得那个人,是成峰建筑的董事长。当时我十七岁,在那个宴会上听见他讽刺我妈妈……那是我第一次发病。”
成峰建筑?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居然记得这么清楚……他是不是一直很内疚?
我的心终于一抽一抽的疼,为我不问缘由冤枉他,为他这么多年收到的冷眼和讥讽,为他被病痛折磨的十年,为他无人陪伴的童年。外表光鲜亮丽的继承人,其实内心非常孤独、悲伤和痛苦。
我抱着他,小心地轻抚他的头安慰他,“你别怕,以后都不会这样了,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
我的肩膀上有温热的水滴划过,一滴一滴,化成利剑,刺穿我的心脏。“以后我会陪着你,你就不会再发病,就不会伤害别人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眼泪却还在不断地无声滑落。
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里,我知道了沈定州心底最大的秘密和伤痛。他为我揭开伤疤,让我知道他的弱点,将全身心都交付给了我。我抱着他,像抱着一块易碎的水晶,小心翼翼,温柔爱抚。
如果这四年里他一直在治疗精神病,找到我之后病情就会痊愈,那么上一世他找到酒店之后我却跑了,他是不是就一直没有恢复?所以前世我从实验室出来那几年一直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是他的病情发作,神志不清,已经浑浑噩噩了吗?
他后半辈子都会是精神病人吗?
……那这狗狗也太可怜了。
这天晚上我们俩聊了很长时间,我安慰着他,填补着他心上一条又一条的沟壑,修补他心上的伤口。沈定州确实伤害了很多人,但都不是出自他自己的意愿,他是精神病人,他控制不住自己。
我以后可以陪着他,看着他,不会再让他做伤害别人的事。我会支持他,鼓励他,他会成为帝国合格的继承人,不会再有人说他德不配位,也不会再有人反对他登上那个位置。
他的未来还很长,可以做很多很多有意义、开心幸福的事,他的未来,要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