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春雪压弯了河畔柳枝,温姝桃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冰碴,围脖里漏出的绒絮沾满祝家院墙飘来的香灰。祝宅门楣上褪色的春联还浸着除夕的炮竹红,横批“安全生产“被温舒鹤够下来半截,正攥在手里当令旗挥舞。
“磕头领元宝!“三岁半的男孩突然刹在青石门槛前。温姝桃收势不及撞上他后背,虎头鞋踢飞的雪块正巧砸中檐下铁铃铛。祝棣宸从厢房探出头时,看见温姝桃正趴在门墩上啃对联残角,朱砂染红了乳牙,活像偷吃供果的雪貂。
正厅八仙桌下的火盆噼啪炸响,祝姥爷的工装裤管还沾着刚在院子里锄煤粘上的煤灰。三个男孩齐刷刷跪在草编蒲团上时,温姝桃有样学样扑向青砖地,绣着反光条的棉裤擦过炭盆边缘,溅起的火星在供案布幔上烫出微型矿洞。
“给爷爷奶奶拜年——“祝惟徵的清亮嗓门惊醒了供桌上的座钟。温姝桃慌忙撅起屁股,额头磕向冰冷砖面,却忘了收回舌尖。黏住的瞬间她本能后仰,带着唾沫拉出晶亮的丝,正巧糊在祝棣宸刚换的新裤膝头。
“桃桃也要元宝!“小姑娘指着供盘里金箔纸包的巧克力,那是矿务局年前慰问发的舶来品。祝姥姥的银镯磕在搪瓷托盘上,当啷声吓得温姝桃揪住温舒鹤的毛领。三枚穿孔铜钱从她兜里蹦出来,在青砖上滚向火盆,在炭火映照下忽明忽暗。
祝姥爷的假牙险些笑掉。老人从工作服内兜掏出用雷管包装纸折的红包,煤灰指印在烫金福字上拓出朦胧山影。温姝桃接红包时突然打了个奶嗝,供桌烛火跟着晃了三晃,把三个男孩的身影投在门后「井下避险示意图」上,扭曲成滑稽的皮影戏。
温姝桃攥着雷管纸红包,指尖蹭上油墨印的“危险品”字样。祝姥姥的银镯又响起来,这回托着个掉瓷的搪瓷盘,里面堆着用锡纸裹的酥糖——矿区小卖部年前滞销的货,糖块已经和包装纸长在了一起。
祝惟徵突然从棉袄里掏出个会唱歌的电子元宝,塑料外壳裂着缝,播到“恭喜发财”时卡带了,在满屋香火气里发出老矿车轴承摩擦似的嘶鸣。温姝桃吓得把酥糖整个塞进嘴里,锡纸角戳着上颚。
供桌下的火盆突然爆出火星,溅在祝姥爷挽起的裤脚上,烧出个焦黄的洞。老人不在意地拍打,扬起一阵混着香灰的煤尘。温舒鹤趁机抓了把供果里的染红花生,塞进温姝桃绣着反光条的衣兜,染得棉布透出淡淡的血色。
回去时抄了近道,沿着结冰的排水沟走。温姝桃的虎头鞋老往冰窟窿里陷,祝棣宸只好折了根枯柳条让她攥着。三个男孩的影子在冰面上拉得老长,温姝桃突然指着自己扭曲的倒影喊:“黑脸猫!”——这是早上周滟给她洗脸时逗弄的话。
暮色爬上洗煤厂烟囱时,温姝桃在棉裤里焐着的酥糖终于化了。糖浆顺着裤管流到脚踝,每走一步都发出黏腻的咯吱声。祝家院里的红灯笼亮起来,倒映在漂着冰凌的河面上,仿佛地底煤层渗出的火星子,明明灭灭地引着迷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