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雾的话说完前,温眠就拿出一个苹果。
“美容养颜。”
事实证明,这个调侃一点也不好笑。
江雾眼眶红红,泪珠在里面打转。
温眠手一顿,抽了张干净的纸巾为他擦眼角:“我真的不饿,全当减肥了。”
江眠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你这么瘦,明明……”
明明今天半路上都差点晕倒,扶着树好久才缓过来。
温眠无言以对,只能安抚他:“晚上吃不吃都没关系啦。明天早上我煮面吃,好不好?”
见江雾不语,温眠低笑一声:“还说我,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十五岁的江雾大概因为营养不良,身子瘦得摸到的都是骨头偏多。
温眠的手掌无意蹭过他后腰,江雾下意识一颤,像被烙铁烫到般弹开。
“……对不起。”
他声音发涩,死死拽住衣角遮住那一小块皮肤。
温眠只来得及瞥见一道模糊的数字。
她忽然想起来便利店店员看向江雾惊恐的眼神,有什么关联吗?
未等多想,少年就怯弱开口。
“我去给你倒杯热茶。”江雾逃也似的离开。
他端着缺了口的瓷杯,走到灶台旁边添水。
热水下肚,温眠觉得暖暖的。
她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江雾不会是坏人。
两个人相顾无言,这件事也就翻了篇。
临睡前,温眠手机振动,是陌生来电。
她一向不喜欢接这种骚扰电话,直接挂断。
「你以为换了号码,就和我们断绝关系了吗?」
这次,是短信。
温眠盯着屏幕上的字,呼吸一滞。
江雾正背对着她整理床铺,瘦削的肩胛骨勉强撑起那件发白的T恤。
——把衬衫换下来后,只有这件能穿了。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回过头来,目光落在她亮着的手机屏幕:“怎么了?”
“没什么,垃圾短信。”温眠迅速锁屏,朝他笑了笑:“早点休息吧。”
江雾点点头,却站在原地没动。
温眠知道他在等什么。
自从他在这里住下来,到了睡前,总会怯怯地和她说一声晚安。
“晚安,江雾。”她先开口。
少年眼睛亮了一下,嘴角抿出一个小小的弧度:“晚安,眠眠。”
半夜,温眠被一阵窸窣声惊醒。
她睁开眼,发现江雾的床铺空着。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刻意放轻了动作。
温眠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见江雾站在灶台前,手中折射着冷光。
——是把水果刀!
她的心猛地一沉,快步朝他走了过去。
“江雾?”
少年浑身一颤,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脸色苍白,嗫嚅道:“我……我只是想切个苹果。”
温眠的目光落在地上,那里确实滚着一颗苹果,已经被削得坑坑洼洼。
她松了口气,弯腰捡起刀:“大半夜的,怎么突然想吃苹果?”
江雾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晚上只吃了一个……我怕你饿。”
温眠拉着他的手,回到了沙发处。
这里太过狭小,到时候给他淘一张折叠床吧。
她如是想着,把苹果清洗干净切成块。
“好了,我们一起吃光它。”
温眠一笑,江雾就忍不住跟着弯起眉眼。
房间太过狭小,二人之间隔了一张破布。
那还是之前几块钱淘来的清仓床单,现在起到了“墙”的作用。
江雾乖乖躺在那张硬沙发上,蜷着身子。
虽然他发育不良,但也有一米七。
属实是有些委屈。
温眠算着自己的余额,打算过几天给他买张折叠床。
那种铁杆子做的,百元左右就能买到。
如果去二手市场看看,或许会更便宜。
苹果这种东西,其实越吃越觉得饿。
温眠盖了张毛毯,在肚子咕咕作响中陷入了梦魇。
盛夏的蝉鸣声贯穿了她的脑神经,让她感到焦躁不安。
村口的大妈喋喋不休,唾沫星子能把飞来的蚊子淹死。她们似乎以此为豪,对路过的人点评一二。
“丫头你都十七啦,我和你这个年纪都生二胎了。姨家有个亲戚,三十多做生意的,要不要见见啊?”
温眠正值高三,学业繁重,邻居家的大娘却和她开这种玩笑,让她不由得嗔怪起来。
“还请您不要再和我提这种事,我还要继续读书。”
至于那种挺着啤酒肚只会把女人分成风骚还是单纯的男人,和他说话都是污染人的耳朵。
读书这条路都是靠她自己争取的。
为了不待在这个愚昧无知小村庄,温眠总要付出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
在她眼里,没有什么周末休息日。
能去学校的日子令她开心。
别人对进学校的评价宛若监狱,她却像脱笼的鸟儿一样欢快起来。
“穿那么好看做什么?你弟弟穿了吗?”
大人又把注意力放在她的校服上。
镇子上的高中,不是很大,所以物价也不贵。
春夏冬三套校服,一共也才两百块。
当然质量也堪忧,夏天的衣服总是很透。
恶劣的男生总会以此调侃女孩们的内衣,乐此不疲。
而冬天的校服不知道里面塞的什么,反正比她自己的衣服暖和许多。
温眠不愿理会她们,留下一句:“反正你们这辈子都穿不到。”
那时候的她,竟然还算得上有几分牙尖嘴利。
温眠觉得这条路走不到头,平时两三分钟的路程,她越走越迷茫。
“一个女孩子读什么书嘛!随随便便找个男人都有小几万的嫁妆!”好不容易走到了家门口,隔着院墙都听见了埋怨声:“幺儿都五岁了,读幼儿园不花钱吗?种地能有几个钱,女儿就是要扶持家里啊!”
这嗓门很大,震得她那小弟弟都不敢说话。
拘谨地站在那里,好像下一秒就要像鸵鸟一样埋进地里。
她装作没听见,走了进去。
那张金灿灿的奖状在她爹面前晃了一下,没等到闭嘴,反而是撕拉一声。
“已经让你念书了,生活费就自己想办法吧!”
那张她引以为荣的“嘉奖”,被撕得粉碎。
在学校里被老师挂在嘴边夸的女孩,回到家只是个多余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