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四意下巴一抬，鞋尖碾着青石板缝：“张瑶，你不会怂了吧？”
张瑶指节咔咔响，突然反手抽出腰间匕首。寒光擦着方四意耳畔掠过，嗡地钉进身后老槐树。树皮簌簌往下掉，刀柄还在震颤。
“那天你拉着我胳膊求我带上你保命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惜命的人。这会子倒在这儿跟我演起来不要命的样子了？”
“张瑶——”方四意仰起脸时，发间银蝶步摇随动作簌簌颤动，“这次算作冒险，如何？”
雾气在林间织成绡纱，她踮起脚尖凑近半步，绯色裙裾扫过满地枯叶：“就隔着树影瞧一瞧？”
青铜罗盘在张瑶掌心硌出红痕。她正要启唇，忽听得玉珏相击的清响。
白泽屈指叩了叩眉心弯月：“此时阳气最盛，你们倒偏要往大妖巢穴钻。”腰间十二枚五帝钱倏地叮咚作响，“恕在下恕不奉陪。”
反正，方四意有林和救。
话音未落已拂袖而去，鸦青发尾掠过，撩起一阵药香，渐渐淡去。
可那林间忽有腥风倒卷，碗口粗的藤蔓破土而出，忽地，缠着玄衣青年没入雾瘴深处。残叶纷扬处，唯余半截斩断的缚妖索泛着幽蓝磷火。
“白泽！”方四意足尖点地，纵身追上去，腰间银铃响个不停。
她不曾见身后张瑶皱眉，素来端肃的眉眼裂开细纹：“算了……”
林间浓雾如活物般翻涌纠缠，每一步都似踏在棉花堆里。方四意踉跄着，踢到藤条，膝盖发软就要往前栽，腰间突然被股力道稳稳托住。
“当心！”张瑶纤长五指扣住她腕子，力道大得在苍冷雾气里洇出暖意。
四意没想到她居然跟来了。
这位素来冷傲的人竟贴近她耳畔，“这片林子里，连露水都会吃人。”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闷雷似的低吼。
方四意颈后寒毛炸起。
浓雾裂开道缝隙，巨兽青鳞在幽光中泛着铁器般的冷。
张瑶倒抽冷气，反手将方四意护在身后：“竟然是风生兽！《百妖谱》有载，此物见风则生，唯有用……用石上菖蒲堵其七窍……”
“师姐你看它鼻翼！”方四意突然抓紧她衣袖。那妖兽翕动的鼻头泛着诡异猩红，随着呼吸喷出细小风旋，周遭落叶打着旋儿凝成利刃。
张瑶眸光骤亮，腰间软剑“青霜”铮鸣出鞘：“方四意，菖蒲粉！”四意闻言，急翻张瑶的乾坤袋，指尖抖得几乎捏不住瓷瓶。
风生兽仰天嘶吼掀起气浪，她分明看见兽瞳里映出自己煞白的小脸。
方四意指尖掐诀，青丝被罡风掀起。束水咒流转间凝成三寸水棱，破空声里直取妖兽眉心。那畜生鳞甲竟泛起金属冷光，水箭触及瞬间炸成万千碎晶，水雾在妖兽猩红瞳孔前氤氲成嘲讽的帘。
玄铁利爪挟着腥风劈头盖脸砸下时，张瑶剑鞘已震出龙吟。青霜剑寒芒乍现，生生架住足有磨盘大的兽爪，震得她虎口迸血。“束它关节！”张瑶咬碎齿间血沫，剑锋擦着鳞片刮出刺目火星。
四意愣了片刻，十指翻飞如穿花蝶。潭水化作游蛇缠上妖兽四肢，细看竟是九重锁灵阵在水纹中明灭。那孽畜仰天怒啸，漆黑毒雾自獠牙间喷涌，方四意只觉灵台骤暗，水做的锁链霎时间崩断了三成。
罡风扑面时她已来不及结印，腰间忽而缠上段温热气流。折扇收拢声清越如磬，林和广袖卷过她坠落的身形，掌心贴在她后腰缓缓渡着灵气。
“思思这般逞强，不是说好不碰千年以上的妖吗？”他尾音浸着笑，指腹却压在她手腕脉门处探查伤势。
妖兽的嘶吼震落洞顶钟乳，而青年揽着怀中人的手臂纹丝未动。
方四意挣开他染着沉水香的衣襟，耳尖绯色没入凌乱鬓发：“松开了，你怎么知道我有危险！”
方四意只感觉颅中似灌了千斤铅水，睫羽颤巍巍掀起时，林和冷玉般的侧颜在雾气中时隐时现。她勉力攀住那人衣袖，指尖在织锦暗纹上洇开薄汗：“是那妖物的瘴雾……跟迷药一样……”
绿色广袖裹着沉水香拂过她后颈，林和将人拢在千年乌木盘根处，转身时袍角掠起霜雪似的寒光。那离火扇“唰”地绽开，扇骨间竟游走着星子般的符咒。
“两千道行我还是能对付的。”薄唇吐出的话语裹着冰碴，林和足尖轻点青岩，墨发在灵流中翻卷如云。妖兽猩红竖瞳刚映出残影，漫天月华忽凝作冰蚕丝，蛛网般缠上它覆满鳞甲的四肢。
林和广袖当风立于虬枝之上，睥睨之姿恍若谪仙。扇面倏然倒转，湖水竟被他凭空摄来，化作流光溢彩的千丝网——正是“天罗缚”！
“收！”
随着一声清叱，水网裹挟着太阴精华当头罩下。妖兽金瞳中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尚未来得及吐出本命毒火，周身灵力已被锁得寸寸凝滞。
林和指尖抚过扇坠流苏，看着挣扎渐弱的猎物轻笑：“倒是省了本君三成功力。”
被罩住的妖兽还在网里疯狂地扭动、挣扎，妄图冲破这束缚，可它每挣扎一下，那灵力大网就收紧一分，还不时有灵力顺着网蔓延到它身上，电得它浑身颤抖，不一会儿，就没了先前的威风，只能虚弱地趴在网里发出低低的哀鸣声。
“该结束了。”
妖兽濒死的嘶吼逐渐微弱，皮毛下渗出琉璃般的光粒。那些光斑如同被风吹散的星屑，在虚空中凝结成漩涡，最终坍缩成核桃大小的幽绿色晶珠。
四意看清楚了，林和用的的确是束水咒，但却发挥了那么强大的功效，与她用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他居然这么厉害？”
林和漫不经心地摊开掌心，妖丹如同归巢的夜蝶翩然落入。当幽蓝光芒渗入他经脉的刹那，四意恍惚看见他眼尾闪过妖异的金纹，待眨了眼，要细看时，却只剩对方掸去袖口尘埃的从容模样。
张瑶收剑时剑穗仍在簌簌颤动。她望着正与四意交谈的林和，指尖无意识摩挲剑鞘上未干的血迹。方才那妖兽暴起时，四意近乎偏执地冲进死门，莫非是为了……
方四意忽地踮起脚尖逼近半步，她纤白指尖戳上男人绣着暗纹的云锦衣襟，眸子在暮色里灼灼发亮：“林和，莫不是在我旁边安了监控？”尾音打着旋儿儿扬起，惊得枝头雀儿扑棱棱飞起，“怎么次次我有危险你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