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外。
陆暮其实心里有一股气。
辞职也得把手续做的漂漂亮亮不是？
退佃也是如此，需要将他的卖身契给他，好到府衙去除奴籍。
显而易见，这主家母胡芳没有提及此事。
陆暮这时候，只能加深这个唬头，好让他们见到自己的底气。
于是有了这句“陆某”“告辞”！
一如辞职。
东家耍心眼，要留人，要扣押薪酬般，退佃后有生之年，儿孙交粮九成，便是一个心眼子。
意思他虽然退佃，却还没有给够脱籍的银子，还活着，便还是佃籍，不由心里恼火。
胡芳和赵春生都脸色一变。
这半刻钟前，还在自己眼前低垂着头，还是自家牛马般的佃农，直起了腰，抬起了头，平视着他们改变了称呼。
卖身契还在他们手里呢！
此乃由于贫困、债务、天灾等原因被迫签订成为奴仆、佃农、苦力或妾室的契约，胆敢违背，地主家是有权报官捉拿来的。
这前后的转变让人不悦，离去的陆暮，在他们眼里，是如此的陌生。
“气煞我了！”
“他以为他是谁？”
“安敢这样！”
赵春生忍不住怒骂，声音都是愤慨。
“你是不是得罪他了。”
“或者说危及他的子嗣了？”
胡芳脸色阴沉，却还算冷静，身为主家母，虽然深居不出，但是赵家大大小小的许多事情都是她在拿主意，即使也上了年纪，却还是此赵春生更清醒。
“得罪他？”
“得罪又如何……”赵春生忽然心底一颤，想起了最近和官府碰面，需要找些佃农去当徭役，口里嘀咕说着：
“不对，徭役此事我也只是在大儿童试后，杀猪祭祀的时候提过一嘴，他并不在当场。”
此外。
他想到了很多。
陆暮有三个儿子，都是壮年，他还真打算从陆暮的三个儿子里面找一两个充当徭役。
现如今，陆暮要退佃，展示了力气，提及了陈府，要去当府兵，他也就不能让陆家的三个大儿去当徭役。
倘若，陆暮真能老有所成呢？
胡芳闻言却想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了一下！真若如此，陆暮此行到来就不仅仅是退佃。
三个大儿就要被逼迫去徭役，那么他会做什么？自然是退佃去当府兵，退佃不成呢？
“当家的，你把陆暮的卖身契拿出来，找个人送去给他。”胡芳揉了揉太阳穴，口里说着：
“对了，交粮加成此事也免了。”
“夫人你转性了？！”
赵春生闻言颇为惊讶，要知道此前在屏风之内，两人就商量好了，断然不能给卖身契，即便真要退佃，也要让陆暮的三个大儿每年交粮多一成，为何改变了主意？
“他恐怕是被逼急了……”胡芳这才将猜测说出，叫赵春生满脸冷汗。
如若不成，还能如何？
落草为寇，匹夫一怒还可能血溅三尺？
陆暮虽老，那抬起石桌子的力气却历历在目，石桌子就在眼前，仿佛是时刻对他的警告。
当即有些颤巍巍的回去床底下，扯出一个紧紧锁住的木箱，取出了一张卖身契……
另外。
胡芳说的也没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陆暮真要是老有所成，这便是一份恩情。
希望是多虑了吧……
…
“我是个人！”
“带着人格的人！”
路上，陆暮把憋屈在心里的一股气狠狠的吐了出来。
不管如何，他已然是退佃了，如果能成为府兵，有望赐挑宅，除其奴籍。
如此说来，那赵家即便还耍心眼，没有给出卖身契，也可以暂且不理会。
此外。
在自己前往豪强当部曲、当府兵，结果还没出来之前，他们也必定不敢逼迫自家三个儿子去徭役。
这就是此行的目的，虽有不满却还算顺利。
也终于是不必看赵家脸色，毕竟要‘唬人’，就该拿出胆气，拿出自尊来，刚才的意气风发没有不妥。
恰到好处……
陆暮此时揣着的十多贯钱，准确来说是包裹背着，一贯就是一千文钱，加起来是一万多文。
这钱一直用作底气，根本都不敢花。现如今，怎么也要买点猪肉庆祝庆祝。
还要买两斤猪肉！
于是转头去了一趟集市回来，花了足足两百钱，手里提着两斤猪肉，仿佛走路有风！
事实上，这钱还是隐田攒来的，本不该露白，不能有任何的松懈，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也已经退佃，做足了唬人的戏码，也真正决心如若不成就落草为寇。
这时候花上两百钱，还是没有大碍的。
“啪！啪！啪！”
陆暮回到门前，心情激荡的敲着门。
“开门！”
“我回来了！”
“快开门！”
声音充满了喜悦。
“爹！爷爷，当家的回来了？！”破烂的屋子里，家里人因为陆暮去退佃，都怀揣着强烈的不安与忐忑，在陆暮的叮嘱下，今天都没有下地，在家里关紧大门等待消息。
听到是陆暮回来了，忙打开了门，尤其是看到陆暮如今脸上带着激荡，心里悬起来的石头重重放下，老婆子淑芬颤抖的握住陆暮的手，口里说着：
“当家的，你可要好好说说，退佃成与不成，主家怎么说？”
其外。
陆家海，陆家江，陆家河，包括丫头陆馨，都满心期待的盯着陆暮，甚至都忽略了陆暮手中提着的两斤猪肉。
毕竟，如若不成，可是要撕破脸的，为了不被逼迫去徭役，当晚就要落草为寇的。
上了山就再也没有回头路，除非改朝换代，否则都被官府通缉。
陆暮看着眼前的家小，看着这些让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感到温暖的一张张脸。
其中。
陪伴多年的婆娘淑芬，已经佝偻了。
大儿陆家海都已经四十五多了。二儿子陆家江也已经四十一。
哪怕是最先的三儿，陆家河，都已经是三十五。
孙女陆馨也已经长大。
不知不觉间，这家里的人，脸上已经都这么沧桑了……实在愧为人父，还没有让他们过上一天的好日子。
陆暮心里激荡之余，也五味杂陈，深吸一口气，重重的说道：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