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惊梦 十六

第54章 惊梦 十六

她付出了很惨重的代价。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江涛的女人气急败坏地说,你让我怎么相信这一年来你们之间是清白的?那么多的客人,等着看孩子,他倒好,为了讨得你欢心,竟然不顾一切在晚上抱着孩子上山!在他生日的这一天,多不吉利呀,大晚上的还要穿过那些坟墓,你就不担心会不会招晦气吗?只是为了让你看一眼孩子,他就可以什么都不顾,那么是不是为了跟你在一起,他也同样可以抛弃一切呢?你走吧,远离我的丈夫和孩子,只有这样,我才能保全我的家。

不!她下意识地摇头,头脑一片混乱,不可能……

为了这个家,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江涛的女人说,你跟江涛这一年来既然是清白的,离开竹溪村对你来说就那么难么?

可这里有我的孩子!

江涛的女人冷笑道,孩子在他的父亲身边长大,你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况且我已经说过了,我会待他像自己的亲生孩子!这一年来你也看在眼里,我对他还不够好吗?

我不会走的!她怯怯而又坚决地说。

你赖在这里有什么意思?你跟江涛必需彻底断绝关系。不要心存妄想,让他跟我离婚然后跟你结婚,那是不可能的事!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那最好!江涛什么都给不了你,你难道就甘心这样为他耗着吗?女人的青春很短暂,你早晚还是要嫁人生子的,你现在要是不离开江涛,将来会后悔。

我不能离开我的孩子!

哼!江涛的女人依旧冷笑,你少拿孩子来吓唬我!现在,谁不知道凌晨是我的孩子,户口本上父母的姓名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江涛和我的名字,你就是全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再说,偷汉子来生孩子,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你就忍心让江涛和凌晨让人笑话一辈子?让父子活在别人的白眼下?如果你心里还有江涛,还有孩子,你就更该离开他们!

江涛的女人突然又换上一副可怜的面孔,向她哀求道:离开这里吧,你再找个男人过日子吧,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你的孩子的幸福也才有保障!……

就这样,她在威胁和哀求下,心灰意冷地再度离开竹溪村,回到娘家,半年后,嫂嫂作主把嫁给一个姓施的男人,他就是施玉寒的父亲。

漂泊了这么多年,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使她离开竹溪村了。她坚信。

施玉寒双手抱胸倚在门边,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她对这个女人充满了敌意和怜悯,母亲真正的敌人,不是张小路而是她。小路才走,她就来了。母亲的叙述和儿时的记忆,已经还原为一件事情的真相。母亲不是没有过错,正因为如此,母亲才一再地让步。今天,她倒要看看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能耐使她们母女离开。谁也不要低估她保护这个家的决心!

对谢伶美的回答,林淑庄丝毫不觉得意外。她依旧很平静。“我知道这样要求你,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尽管凌晨不是我的亲生孩子,但他是我一手带大的,现在,他已经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害怕会失去他。我已经失去太多了,我不能连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失去。他是你的孩子,但你毕竟没有尽过母亲的责任……”

“是你剥夺了我做母亲的权利!”谢伶美激动地说,“你凭什么来指责我?”

“我是没有资格。”她轻喟,忽然抬起头,神色异常坚定地说:“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能离开江涛和凌晨……”

“我不会走的!”谢伶美打断她的话。

“你必须走!”她的语气不容置喙,“只有让你远离竹溪村,我才能安心,只有这样才能保全我的家!”

“你真是可怜!”一直冷眼旁观的施玉寒这时从两片薄薄的嘴唇轻蔑地吐出几个字,“用一个谎言欺骗了自己二十几年,而你居然还被自己蒙在鼓里!真要追究是非对错,恐怕不全在一个人吧?一个巴掌拍不响。再说,在我妈离开竹溪村的那些年里,你认为你真的安心了?你保全了你的家了吗?‘同自欺欺人的人相比,世界上一切骗子都显得无足轻重了’,你真是可怜复可笑!”

“同自欺欺人的人相比,世界上一切骗子都显得无足轻重了。”她坐在那里,面如死灰,身体一寸寸僵硬。施玉寒,那个不足二十岁的小女孩说,你真是可怜复可笑!用一个谎言欺骗了自己二十几年,而你居然还被自己蒙在鼓里。一个巴掌拍不响!

凌晨又说:你看你都把你姨妈说成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兄妹两人各自用一句话精确地概括了她的一生:不过是一个天大的谎言和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听到生命支柱轰然坍塌的声音。她用一个天大的谎言,支撑自己在世上苟活了二十几年,并且成为一个笑柄!

她忽然觉得很累了,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那个冰冷的没有一丝温情的家,荒凉得像座墓穴,一丝活人的气息也没有。她忽然对这个家感到陌生,二十几年,八千多个日日夜夜,她就是生活在这样阴暗湿冷她以为是家的墓穴吗?

在谢伶美远嫁他乡的那几年里,江涛的心依然不在她的身上。她甚至还抱养了他们的孩子。这二十年来,她哪天不是过得心惊肉跳,深怕真相大白的一天?

我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了!她叹息。

钟敲响了,一下。

她扭头看向窗外,一片漆黑。她打开床头灯。这盏暖色调的灯属于男人和女人,却从来不属于她,她习惯了拥被坐在床头,细数钟声到天亮。二十几年来一直如此,想想真觉可怕!

那个不回家的男人呵!她叹息。

钟敲响了两下。

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想,连时间都在抛弃她。

她从衣柜里找出一套衣服,一套枣红色的衣服,已经二十六年没有穿它了,那是她结婚时穿的礼服。江涛曾赞叹说,她穿这套衣服多么得体!

她将两侧头发拨到耳后,镜中的她,仿佛年轻了许多。她转过身,看背面,盖住半截脖子的短发,黑色的短发夹杂着些许白发。她看着自己的背影,恍恍惚惚地,觉得刚刚在哪里见过。

杨梅林——不!她摇头,只是一棵杨梅树,孤伶伶的,树下,埋葬了一个寂寞的灵魂。斑驳的棺材板,黑色的短发夹杂着白发,那个人,死于中年。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一股力量主宰着一切生命。

她忽然觉得累了,生命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钟敲响三下的时候,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夜很深了,他们不会回来了。

开水凉了。连时间都在抛弃她。她打开那瓶安眠药,一直以来,她患有严重的失眠症,医生开了不少药,但总是没有吃,也许是在等待某一时刻,用长眠与这一切作了结。

她端起杯子,摇晃,透明的玻璃杯,药片已经溶解,一点点,像生命一样消蚀。

他们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连时间都在遗弃她……一个寂寞的灵魂……

“怦!”杯子落在地上,夜深人静,惊天动地。转眼间,生命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