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薛仁贵与苏定方 二
贞观二十三年(649年),“天可汗”李世民驾崩。继任者为其第九子唐高宗李治。在大众的一般认知中,李治就是一代女皇武则天的“背景板”,其性格懦弱无能,堪称“一代昏君”。实则,大唐帝国在李治的治理下,国力蒸蒸日上,疆域面积也达到史上最大。
为了拓展大唐疆域,李治除了提携年轻将领在军中建功立业,也在老将中物色尚能骑马作战者,帮带新人,完成军力传输。
而此时,当年看不惯苏定方的大唐初代文臣多已谢世,对苏定方苦大仇深的莒国公唐俭也卧病在床,苟延残喘,苏定方终于成为唐高宗李治眼中的“至宝”。
永徽六年(655年),被“雪藏”多年的苏定方,终得唐高宗召唤,与营州都督程名振共同讨伐高句丽。
虽然离开战场多时,年逾花甲的苏定方依旧“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在与老伙计程名振的搭档进攻中,苏定方开启了“犁庭扫穴”模式,大败高句丽联军,焚其外城、村落,杀俘千余人而归。他再次在世人面前,证明自己宝刀未老。
捷报传回朝廷,唐高宗大喜,下令晋升苏定方为右屯卫将军,封临清县公。
大胜高句丽后,苏定方又获令,追随葱山道行军大总管程知节,攻击西突厥。
此次西征军主帅程知节,即大名鼎鼎的的程咬金。虽不擅长“三板斧”,但通过历历战绩,在大唐军队中积累了崇高声望。正因如此,唐高宗才擢升程知节任主帅。
与二十多年前进攻东突厥一样,苏定方也被主帅任命为前军总管,作为大军首席先锋官,主管先头部队进攻事宜。
大唐西征军与西突厥歌逻、处月二部战于榆慕谷,大破之,斩首千余人。尔后,副总管周智度又率大军屠灭西突厥三万余锐士。
西征军的首战告捷,引起了西突厥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的高度重视。经其整合,西突厥两万精锐在鹰娑川与唐军展开恶战。
关键时刻,苏定方再率五百精锐骑兵直捣敌营,重现当年斩首东突厥可汗的辉煌时刻。也正因苏定方的及时出现,西突厥军队大败,唐军“追奔二十里,杀获千五百余人,获马及器械,绵亘山野,不可胜计”。
此战,苏定方功不可没。
但人红是非多。苏定方一介老将尚在阵前挣命,后方副大总管王文度却搞起了“小动作”。王文度向程知节报告称:“贼虽走,军死伤者众,今当结辎重阵间,被甲而趋,贼来即战,是谓万全。”
若采纳王文度的保守提议,无疑将严重影响唐军的进攻势头,故程知节并未当场答应。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王文度竟然擅自下令,要求诸军即刻回营,再行商议下一步作战计划。
很明显,剿灭西突厥才是唐军作战的终极目标,这有什么好商量的?于是,按照《资治通鉴》的记载,苏定方从前线撤下来后,疾奔程知节营中,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出师欲以讨贼,今乃自守,坐自困敝,若遇贼必败。懦怯如此,何以立功!”
与此同时,苏定方提出自己的建议:“请囚文度,飞表以闻。”
大将无能,累死三军。苏定方的愤怒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底层将士根本做不到主帅运筹帷幄的层面,主帅的一句话,很可能就让全军将士累死累活,士气大减。况且,像王文度这样不进反退,除了容易打乱原先的战斗部署,自乱阵脚,还容易给敌方留出破绽,白白让唐军丢了性命。
对于苏定方的以下犯上,程知节既没有当面责罚他,也没有听从苏定方的建议,继续先前的作战计划,而是转战怛笃城。
听闻唐朝大军将至,识相的怛笃城人赶紧开门投降。但怛笃城人的投降并未换来他们想要的活命,在王文度的诬告下,怛笃城人最终尽成了唐军刀下鬼。
屠城,劫掠,擅自改变作战计划,仗打到这儿,西征军出师之名尽毁。战争已没有任何必要再进行下去。
作为西征军高层,程知节被调回长安,坐罪免官;王文度下狱判死,加恩贬为平民。
而苏定方因功,暂管西征军军务。
显庆二年(657年),唐高宗正式任命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大总管,以燕然都护任雅相和回纥王子药罗葛·婆闰为副将再赴西突厥作战。
从此次作战的阵容上看,唐高宗对苏定方寄予厚望。而效力唐军多年,苏定方也终于有机会证明自己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
鉴于先前程知节大军在西突厥的烧杀抢掠,唐高宗决定刚柔并施,除派苏定方为主力进攻西突厥外,还设立了流沙道安抚大使,由原西突厥贵族阿史那步真兄弟俩负责沿路招抚西突厥部众,配合主力部队攻击。
在阿史那步真等人的密切配合下,苏定方听从右领军郎将薛仁贵的建议,借突厥泥孰部与阿史那·贺鲁之间的矛盾,联合他们一起进攻西突厥。
然而,阿史那·贺鲁大军在人数上仍胜唐军十倍,且此时正值寒冬,滴水成冰,对唐军甚是不友好。
就在众将及敌方均认为唐军应延缓作战时,苏定方却力排众议,令全军将士冒雪进攻阿史那·贺鲁大军。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作战方式,最终令贺鲁大军全线溃败,贺鲁只得率众西逃。唐军乘胜追击,在中亚石国(今塔什干),贺鲁众叛亲离,无路可去,举手投降。
至此,苏定方凭其非凡的战绩,将大唐国境线向西推进至中亚西海(今咸海)一带,成就了与汉代霍去病封狼居胥同等的军事传奇。
战后,苏定方命令军队妥善安置原西突厥部众,划分牧场,恢复原先草原上的畜牧秩序。他亲自押着西突厥头目阿史那·贺鲁献俘长安,以昭显大唐军威。
看到年迈的老将苏定方意气风发,唐高宗别提有多高兴了,立即下旨,册封苏定方为邢国公,擢升左骁卫大将军,其子苏庆节也被封为武邑县公。皇恩浩荡,宠冠诸军。
像苏定方这样的老将,在建功立业后理应安享晚年。可命运还是不愿放过苏定方,壮年之时未曾马革裹尸,晚年却还得奔波沙场。
献俘后不久,苏定方又接到了另一项任务:安抚西域。
苏定方攻灭西突厥期间,吐蕃正一步步吞噬着西域的吐谷浑。为此,吐蕃宰相禄东赞还曾以文成公主嫁给松赞干布的先例,向大唐求娶公主,以结秦晋之好,为吐蕃在西域开拓疆土提供便利。但在唐军军威日盛的时代,唐高宗已经不需要向吐蕃低头。对禄东赞的提议,唐高宗断然拒绝。
如此,在吐蕃的支持下,世居葱岭(今帕米尔高原)以西的都曼率其所部及其余三国,开始扰乱大唐在西域的统治。
虽然唐朝在西域早已设置了安西四镇,但驻军常要从内地调拨。都曼联军利用这一点,很快便突破了于阗(今新疆和田一带)。而擅于发动闪电斩首战役的苏定方,沿用先前对付东、西突厥的招数,以少胜多,先灭了前来督战的吐蕃副相达延莽布支,再以少量骑兵急行军攻打都曼,使对方仓促应战,惨败告终。
之后,苏定方再以同样的方式,献俘洛阳,将自己在军中的声望又提升了一个台阶。而后,随着大唐战线的东移,作为唐高宗深为倚重的大将,苏定方又来到了朝鲜半岛。
显庆五年(660年),趁朝鲜半岛三国战争打得正酣,苏定方正式出任熊津道行军大总管,率领水陆大军十万人进攻百济。
唐朝大军借助水军优势,发动两栖登陆作战,长驱直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攻破百济都城。
为守住百济的最后一片国土,百济王子泰率众在城中巷战死守。可泰不是百济王扶余义慈的继承人,所以在人心惶惶的环境下,还有一部分百济贵族选择了趁早投降唐军,结束战斗。苏定方命士兵在城中各处插上大唐军旗,草木皆兵间,留给泰的,只有投降一条路。
苏定方连战连捷,前后灭三国,功勋卓著。但在同僚眼中,苏定方还是如此粗鄙。这固然有早年间得罪文官集团的旧仇,但也有苏定方交友不慎的“新怨”。
作为一名武将,苏定方智勇双全,为人耿直。身为武人却爱结交文士,这本是一个可以洗刷自身风评的机会,可在苏定方数十年的为官生涯中,他的知交同僚名单中却有一个不大合时宜的人:许敬宗。
许敬宗是隋朝吏部尚书许善心的儿子,“幼善属文”,因文采出众,归唐后即被唐太宗李世民纳为帐下十八学士之一。到了唐高宗时期,许敬宗开始兼修国史。可许敬宗这人品德太坏,与他关系不佳的人,休想在他的史笔下出现一个好词儿。
唐朝名相封德彝早年间在隋朝任官时,恰好见证了虞世基和许善心共同殒命于宇文化及刀下的场景。据封德彝回忆,“虞世基被诛杀,虞世南伏地而行请求替兄受死。但到了许善心受死时,许敬宗却想尽办法求生”。为了抹掉这段黑历史,许敬宗在给封德彝写史时,大肆增添封德彝“黑料”,硬生生将一位智识过人的卿相,写成了佞臣。
许敬宗在朝中胡乱编修国史,引起众臣不满,却也无可奈何。谁叫人家擅于曲意迎合,有拥戴武后之功呢?
对于前后灭三国且皆生擒其主的苏定方,许敬宗的史笔是这样评价的:“汉将骁健者唯苏定方与庞孝泰耳,曹继叔、刘伯英皆其下。”
庞孝泰是岭南地区的少数民族英雄,一生爱民如子,一身正气。但在追随苏定方出征高句丽时,却被打得大败。即便如此,在许敬宗笔下,也成了猛将。朝中大臣难免会将恶意的矛头指向苏定方。
于是,在苏定方最后的岁月中,尽管他一路兢兢业业“升级打怪”,出任安集大使,节度诸军,保境安民,却依旧得不到朝臣们的谅解。甚至其在前线病逝的消息,唐高宗也是过了很久才在别人口中得知。
对于老将的去世,唐高宗无比哀伤,称“苏定方于国有功”,匆忙下旨褒奖追赠,极尽哀荣。
只是这一切,像头老牛般辛苦耕耘的苏定方看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