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和尚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等离开了这片坟地的时候，我的心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滋味。
回头一看，桃红的坟，已经被淹没在了深沉的黑暗中，我觉得仍然难受，现在不仅仅见不到她了，就连她的坟也消失在视线中。
“那坟里，埋的是什么人？”大头和尚见我耷拉着脑袋，一步三回头，就转身问道：“你带着人头过来，就是为了祭她？”
“是个姑娘……”
“你这小子，老子忍不住想夸你两句，屁本事没有，竟然还敢孤身杀人，有种。”大头和尚的语气跟着一转，又骂道：“但老子又想抽你两巴掌，为了个女人，值得吗？”
我已经知道，这个大头和尚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而且我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和底细，心里自然对他有点防备。
“你不愿意说这些事就拉倒，老子也不稀得问你，说说茶花的事吧。”
我心里有防备，自然不可能把所有实话都跟大头和尚说。只能选着能说的，和他讲了讲。
大头和尚是个粗人，脑子估计没那么活泛，我讲完了之后，他没有什么怀疑，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黄沙场胡家，有点不好惹……”
在我们黄河滩上，黄沙场胡家算是鼎鼎有名的，河滩那些旁门左道，一向都以胡家为首，势力大得不得了。
虽然我不知道那个茶花是什么身份，但她被禁锢在胡家那口老井里，多半是得罪了胡家的人。大头和尚要去找茶花，不可避免地就要跟胡家发生些矛盾。
“黄沙场胡家是不好惹，那你打算怎么办？”
“老子说他有点不好惹，那是抬举他了，怎么，难道老子还怕他不成？”
我一边跟大头和尚搭话，一边心里就琢磨，反正我觉得，大头和尚还有茶花，都不是正路上的人。我有点担心，先不说大头和尚能不能从胡家人手里把茶花给弄出来，即便真的弄出来了，茶花会把那幅画的底细告诉我吗？
她已经看准了，这幅画是我的软肋，说不定还会继续拿捏我。
但此时此刻，我有点骑虎难下，为了知道这幅画的来历，只能硬着头皮跟大头和尚去黄沙场。
从这里到黄沙场，一晚上肯定走不过去。大头和尚看着毛糙鲁莽，其实倒也不傻，他估计不想被张半城家里的人一路寻找过来，所以专门就挑了一条偏僻的小路。
两个人走到天亮，就找了个地方休息了一下。
“养足精神，你小子把张半城的脑袋给割了，张家人能善罢甘休么？”大头和尚咧嘴一笑，说道：“白天赶路，太容易被发现，就在这里睡觉，到晚上再走。”
我的脑子很乱，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大头和尚却能吃能睡，大白天也睡得很香。
直到傍晚时分，我们两个人才从这里继续朝黄沙场的方向走。步行肯定很慢，走到半夜，前面还是一片茫茫的荒野，大头和尚就有点急躁，一边走一边说，明天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到河边去坐船。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大头和尚突然就停下了脚步，朝左右两边一转头。顺着他转头的方向，我也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
这一眼瞥过去，我的脑袋就大了一圈。
左右两边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两个老太婆。
我看不出她们究竟有多大岁数，脸上的皱纹千沟万壑，俩人皮肤黢黑，跟烧窑挖炭的似的，却又扑了厚厚一层脂粉，黑里夹着白，多看一眼，就要做一个月噩梦。
“常走夜路……会碰鬼……你们的胆子不小啊……”一个老太婆咧着只剩三两颗牙齿的嘴，一边笑，脸上的脂粉一边噗噗地朝下掉：“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一看见这两个鬼里鬼气的老太婆，我心里就不踏实，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夜空晴朗，圆月高悬。然而，在我后退的一刻，明亮的月光荡然无存，天骤然黑的如同锅底。
“你瞧瞧，天黑了……要点灯笼了……”
耳边又传来了老太婆的话语声，顺着这声音，我就看到她们手里提着的两盏灯笼，已经闪出了一片昏黄的光。
灯笼只有两盏，可两盏灯笼亮起来之后，我的眼神就开始飘忽，总觉得自己前后左右全都是晃动的灯笼，一下子被困在了漫天遍野的灯笼之中。
我的头皮一个劲儿地发紧，到处都是晃动的灯笼，眼睛完全被来回晃动的灯笼给闪花了。
“死老婆子！”大头和尚的脾气暴躁，这时候已经烦了，瓮声瓮气地说道：“赶紧滚远点！”
“这都多少年了，还没人敢跟我们这样说话呢，你们知道吕家么？专门做灯笼的吕家。”
我本来就心慌，一听到老太婆的话，整个人好像掉进了冰窖里，从头到脚彻骨的凉。
我记得以前听人说过，在方城县北面大约六七十里的地方，有一个吕家沟。很多年以来，那里就是一个乱葬岗，方圆几十里内，无主认领的死者都会被埋到吕家沟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吕家沟那种地方，搬进去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自称姓吕，很多年以前从吕家沟搬走，然后落叶归根，又举家搬回吕家沟。
这些事情，过去的时间太久，也没人说得清楚真假，反正，那户姓吕的人家就在吕家沟安家，定居下来。
吕家专做灯笼，各种各样的灯笼，一些镇子的集市上卖的灯笼，都是吕家做的。乡下老百姓都说吕家的灯笼做得好，有时候宁可多花几个钱，也要买吕家灯笼。
然而，只有混迹河滩江湖的江湖人才知道，吕家做得最好的，是人皮灯笼。
人皮灯笼这种东西是不能摆到明面上去说的，但用处很多。比如河滩的捞尸人，有时遇到了肯出大价钱的主顾，要趁夜下河捞尸，一般都会杀公鸡，然后用一盏吕家的人皮灯笼当引魂灯。还有金窑的人，经常在积尸地淘金，有些积尸地，阴气重得很，普通的灯烛火把照不透，就得用吕家灯笼照明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