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周遇吉

山西,代州总兵府。

夜雪无声,烛火摇曳。

周遇吉盯着案上的密信,指节发白。信笺上的太子印玺朱红刺目,旁边那方私印更让他呼吸凝滞由检二字,分明是崇祯的私章。

“总镇!”

亲兵在门外低唤,语气里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

“平阳急报!”

周遇吉猛地闭眼。三日前,李自成前锋已破河津,平阳知府的求援信犹在眼前。如今这封密旨却要他佯守宁武,实则弃城北上涿州!圣旨为何不走通政司?为何由锦衣卫星夜密送?

周遇吉看向身边的亲兵,压低声音问道:

“监军那边可有动静?”

亲兵摇头:

“杜监军和方御史都已歇下,今夜当值的都是咱们的人。”

周遇吉微微颔首,他嗓音沙哑道:

“进来。”

亲兵推门而入,铠甲上还带着未化的雪:

“探马回报,贼军主力距平阳不足百里,沿途裹挟流民,号称百万...”

周遇吉冷笑。百万?能战之兵不过十万!但那些流民,才是真正的杀器!让守城之人投鼠忌器。

他猛地拍案,烛火狂跳。

“召集诸将!议事厅!”

不多时副总兵王承烈、参将熊通、游击将军赵铁衣、司马云、守备张磐石等人在总兵府议事厅内肃立。

周遇吉将密信掷于案上:

“都看看。”

众将传阅,厅内只闻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太子印信、陛下私章、“圣意”、“南幸”...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王承烈首先出声,他疑惑道:

“总镇,这密信...为何不走通政司?宁武若弃,太原门户洞开,百姓何辜?”

周遇吉面露不忍,还是开口道:

“宁武百姓...本镇会留三日时间让青壮撤离。”

司马云因是勇卫营出身,性情火爆,且忠于皇家。他踏前一步,眼角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王副镇!印信在此,还有今上的私章!太子殿下和今上必有深谋!我们这几千人死守宁武,不过是徒填沟壑!去涿州护驾,才是上策!”

熊通抱拳沉声道:

“总镇,卑职斗胆...此信笔迹,非今上手书。且圣意,含糊其辞。恐怕...”

周遇吉目光一凛:

“恐怕什么?”

熊通深吸一口气:

“恐怕是矫诏。”

厅内瞬间死寂。

周遇吉缓缓点头:

“不错。但能同时动用太子印信和今上私章,伪造如此密旨的...在京城,除了东宫那位,还有谁能做到?”

赵铁衣震惊道:

“太子...矫诏?!”

周遇吉指着密信上护圣驾南幸的字句,声音低沉:

“殿下这是在行险!他假传圣意,调我等脱离死地,疾趋涿州,只为抢在闯贼合围京师前,逼出一条生路!”

议事厅内再次一静。

厅内沉默良久,周遇吉忽然抬头,目光如炬:

“但若不发一兵一卒就弃城而走,岂非坐实了我等畏敌如虎?日后朝廷追责,太子殿下矫诏之事必然败露!到那时,殿下危矣,我等亦难逃一死!”

他猛地起身,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宁武关的位置:

“传令!全军即刻开拔,进驻宁武!李自成若来,我等便与他打一场!但记住...此战不为死守,只为败退!”

司马云愕然:

“总镇的意思是...?”

周遇吉冷笑:

“佯败!让李自成以为我等力战不敌,被迫撤走!如此,既能保全主力,又能掩人耳目,不使太子殿下陷入险境!”

王承烈皱眉:

“可若真打起来,伤亡...”

周遇吉目光一寒:

“此战,许败,不许胜!若败,亦需挫敌锋芒!要让李自成觉得,是他打垮了我们,而不是我们拱手让城!”

他环视众将,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此计若成,我等既能保全精锐,又能给朝廷一个交代,不是我们弃城,而是力战不敌!太子殿下矫诏之事,亦能遮掩过去!”

熊通面露惧色道:

“总镇!既是必败之战,何必徒增伤亡?不如...”

周遇吉猛地打断,目光如刀:

“不如什么?降了李闯?!”

熊通低头:

“卑职...是为兄弟们的身家性命着想...”

“住口!”

周遇吉暴喝,手按刀柄,杀气凛然。

他环视众人,目光尤其扫过勇卫营出身的熊通、司马云、赵铁衣,声音沉痛:

“熊通!司马云!赵铁衣!你们三人皆是勇卫营的老人!自勇卫营成立以来,今上对我等勇卫营如何?信任有加,恩赏不断!这份恩义,你们心里都清楚!”

他猛地抽刀半寸,寒光映雪:

“今日这话,本镇只许你说一次!再有下次...立斩不赦!”

熊通脸色煞白,再不敢言。

周遇吉缓缓收刀,疲惫却决然:

“传令全军!即刻拔营,进驻宁武!此战,只许败,不许胜!但败,也要让李自成付出血的代价!”

他抓起密信,塞入怀中,声音低沉:

“此去宁武,我等不是逃兵,而是...为太子殿下,为大明江山,争那一线生机!”

烛火在他坚毅的脸上跳动,映照着一个末路将军,明知前路是深渊,却为忠义决然踏入的身影。

周遇吉看向厅内众人,声音压低:

“然...此事须瞒过监军。杜太监贪生怕死,方御史迂腐固执,若让他们知道太子密令,必会立即上奏朝廷。”

熊通面露难色:

“可监军每日都要查验军务...”

“就说我们要增援平阳。”

周遇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杜太监最怕死,听闻要出城作战,巴不得躲得远远的。至于方御史...王副镇,你带几个机灵的兄弟,就说请他协助安抚城中士绅。”

王承烈会意:

“属下明白,定会拖住方御史。”

周遇吉又转向赵铁衣:

“你负责粮草调动,就说要为增援做准备。记住,所有文书都要做两套,一套给监军看,一套按实际执行。”

“末将明白。”

赵铁衣郑重抱拳。

周遇吉最后看向司马云:

“你亲自挑选三百精兵,今夜就秘密出发,先行赶往涿州探查路线。记住,要扮作商队,绝不可泄露身份。”

“得令!”

司马云沉声应道。

……

正月二十,紫禁城潜邸。

朱慈烺盯着手中的密报,手指发凉。

窗外雪已停,但寒意却顺着窗缝渗入,烛火摇曳,映得他眉宇间阴晴不定。

“周遇吉进驻宁武,加固城防?”

他低声重复着密报上的字句,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他不是该佯守后撤吗?”

李守忠侍立一旁,躬身道:

“小爷,探子说周总兵在宁武关增派了哨骑,还命人加筑了瓮城...”

朱慈烺猛地攥紧密报,纸张在他掌心皱成一团。

周遇吉要干什么?

他下的密令明明是,要周遇吉撤兵宁武,待李自成靠近,再疾趋涿州拿了粮草去通州接应南迁!可如今,周遇吉竟摆出一副要死守的架势?

难道周遇吉还是要走历史老路吗?

“骆养性呢?”

朱慈烺冷声问道。

“回小爷,骆指挥使刚递了密奏,说朝中言战之臣近日频频求见皇爷,连李中允的南迁奏疏都被压下了...”

朱慈烺冷笑一声。

果然,历史仍在顽固地沿着原本的轨迹滑行,崇祯优柔寡断,朝臣争吵不休。

他倏地起身,案上烛火剧烈晃动,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张同敞那边呢?”

李守忠咽了咽唾沫:

“探子来报,唐把总与张侍郎已至开封附近,若急行军十五日便可到达通州,不过他们沿途要防范贼兵,行军迟缓。恐尚需二十日至月余才能到通州。”

朱慈烺微微颌首,张同敞那边也是上元那日他让骆养性派出缇骑探听,三日前才接洽上。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