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渊源有自：陈衡哲的身世背景与文化人格

第一节 家世及教育背景

一 家世与童年[1]

1890年7月12日，清光绪十六年农历五月二十六日，一个女婴在江苏武进县的陈家大宅呱呱落地了。她响亮的啼哭声仿如预示她人生的不平凡。事实也是如此，她的一生历经狂风险浪，而终于屹立潮头，成为引领一代风气之先的知识女性。她被誉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位白话文女作家，中国现代教育史上第一位女教授，她就是陈衡哲。

陈衡哲的出生地江苏省武进县是吴文化的发源地之一，拥有5000多年的人类文明史。自古人文荟萃、英才辈出，先后诞生了19位帝王、9名状元和1546名进士。至清代，武进有以恽敬为代表的“阳湖文派”、张惠言为代表的“常州词派”、恽南田为代表的“常州画派”等声名远播。足见这里教育人文气息的浓厚。陈衡哲虽出生在武进，但她的祖籍却在湖南衡山，是当地有名的耕读世家。[2]陈衡哲的高祖父是陈家第一个离开衡山去四川谋生的人，后来在四川做了官。陈衡哲的曾祖父与四川当地一位女子结婚，这位曾祖母富有远见卓识，她开创一个家族传统，即“每个出生于或嫁入陈家的女子，或出于天性或由于环境，都在文学艺术方面有或多或少的造诣”。[3]因而，陈衡哲的祖母、母亲、姑姑等都在绘画、书法、诗词方面卓有成就。陈衡哲的祖父陈钟英（字槐庭）[4]娶的妻子赵氏是武进本地人，吃苦耐劳，富有才干，她用毕生精力在武进置地建造了一处宅院，这就是陈衡哲出生的陈家大宅。陈衡哲的父亲陈韬（1863—？）字香凝，号季略。他是一个诗文书画俱佳的士大夫，勤勉刻苦。在陈衡哲的记忆中，“父亲总在书房苦读到深夜，曼声吟诵古籍和时文。有时候在冬天的清晨我们这些孩子还没有起床时，我就听到了他的吟唱。”[5]1903年，陈韬被任命为四川乐至县知县。从此在四川做官，直到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清廷覆亡。陈衡哲的母亲庄曜孚（1871—1938），字茝史，号六梅室主人，出身名门望族，家世显赫。[6]作为庄氏后人，庄曜孚幼承家学，秉性聪颖，在绘画、书法方面造诣精深。在绘画方面，得恽南田画派真传，以没骨花卉著称，芊绵蕴藉，用粉尤为精绝，观之似映照日光，花朵灿灼（图1-1）。早年随陈韬在乐至创办女子师范学堂。据当地后来人回忆，女子师范学堂位于天池西畔爱荷轩，“是年夏秋，池莲盛开并蒂莲，县人以为祥瑞，传为佳话。庄曾绘《瑞莲图》横轴，悬于校厅，县中人士亦尝歌咏其事”。[7]陈韬、庄曜孚夫妇感情甚笃，琴瑟和谐，常常是庄画花卉，陈题诗句或款识。陈衡哲记得小时候她常常看见父母亲面对一张摊开的宣纸或绢绸，相互讨论画的“布局”。可能是父母在讨论这一词时的严肃态度，使她对“布局”一词总是充满崇拜和敬畏。她发现每当母亲要画什么重要作品时，父亲都会向她提出建议，而母亲只有在两人商定画的“布局”之后才会动笔。

图1-1 庄曜孚画作

陈衡哲（图1-2）弟兄姊妹众多（姊妹六人，兄弟二人），[8]陈衡哲排行第二。童年的陈衡哲热爱自然，喜爱冒险，性格像个男孩子。在小陈衡哲看来，宽敞的陈家大宅是个庞然大物，住处的后面还有一个大花园，里头有石桌、石凳、石头阳台和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其中最出众的是玉兰、桂花和桃树。小衡哲最爱玩的是藏在假山的石洞里，还常常爬到园丁靠着长满蔷薇花架的高墙放的长梯上，让母亲担忧不已。陈衡哲成长在物质这么优渥的家庭中，应该很快乐。然而，她对童年生活却没有美好的记忆，她说：“在感情生活上，我的童年一点都不值得羡慕”，“我的童年充其量是个忧伤的童年。我总是不快乐，特别是因为我是个敏感的孩子，没有一个长辈理解我。父亲觉得我是个怪孩子，虽然他有时候因为我的聪明而高兴，他还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很不公平地严厉责罚我。母亲是个和气的人，但我并不是她最宠的孩子，由此证明中国的一句俗语：‘老幺宝贝老大好，只有老二是棵草。’她对我不满意的时候，很多时候只是对我冷眼相看，漠不关心，但对我这个敏感的孩子来说，这比父亲的打骂还难受。”[9]这一部分可能是由于没有玩伴，因为陈衡哲的姐姐比她大三岁，是个很听话乖巧的女孩，而妹妹们在陈衡哲最淘气的年纪却还是只会哭哭啼啼的娃娃。当然，到陈衡哲七八岁时，母亲开始管束小衡哲要学着做一个淑女，很多游戏都不能再玩，而且，按照习俗，开始给她缠足。后来因为陈衡哲的激烈反抗和抵制，缠足以失败告终。

图1-2 陈衡哲

陈衡哲热爱自然、自由，她说：“我是自然的孩子，最爱的就是自然。”[10]让陈衡哲记忆深刻的一次经历是在她七岁时第一次坐船。“我们坐的船是典型的中国船，很小，可是因为小，它才最受孩子的喜欢。河也很小，两岸长着小小的树，正是一个孩子感到最自在的环境。父亲那天心情很好，他在小舟扬帆航行时吟唱着古诗。……我从来不曾看到过船、河，或是竹林水田遍布的开阔乡野。我觉得像是回到了自己的本真状态那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跟我此前的生活又那么不同！我完全被迷住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以致父亲为我突然的安静感到奇怪。我在家不是一直坐立不安吗？他认定我一定是想家或晕船，或者两者兼而有之！”这个经历让陈衡哲学会欣赏自然的诗意和美。而且，她发现自己喜欢航行。“不管我坐的是太平洋上的巨大航船还是中国小溪上的一艘小船。对我来说，自然是神奇的，比任何大城市的百老汇和第五大街更神奇。显然，我的血管里仍然流动着我山中祖先的野性的血！”[11]还有一次印象至深的经历是在她六岁时，她目睹了黑色鸦群，带给她无与伦比的震撼和感动。“附近有一棵不知名的大树，叶子都落尽了。我端详着菜地的时候，一大群黑色的乌鸦不知从哪里飞来，翅膀和鸟喙碰撞出巨大的声响，突然都一起降落在那棵大树上，一棵光秃秃的大树突然覆盖了几千个移动的黑色物件真是一种神奇的景观，……对一个成年人来说，这个经历可能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对一个孩子来说，它象征了神秘和诗意的最高境界。它在我心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致到今天，每当我想起它就会充满喜悦和浪漫的感觉。”[12]

童年时期强烈的好奇心也使陈衡哲常常感到莫名的苦恼，她试图去解释周围发生的一切事物，然而，以她当时孩童时的眼光和识见，她是无法开解的。而这种穷于探究未知世界、坚持原则和不屈服却成为她性格的一个重要面向。“即使在童年时代，我也凡事追根问底，直到好奇心满足才会罢休。比方，我常常问自己，父亲为什么那么专制，为什么我必须听他不合理的命令？为什么我又必须背诵那些毫无意义的字句？为什么不准我去放风筝？……因为我的这些问题始终没有答案，我暗暗对自己发誓：我一定不会不公平，我长大有权后，就是对佣人也不会不公平；我今后自己有了孩子一定对他们一视同仁；我绝对不要太多的孩子。”[13]最让陈衡哲印象深刻却无法开释的事情和“望门寡”有关。大概在陈衡哲三四岁时，有一天母亲告诉大家有一个新娘子来家里吃午饭，当时在小孩子们心里，新娘子是个年轻美貌、打扮漂亮、喜气洋洋的姑娘，然而，当看见那个新娘时大家都惊呆了。那个新娘子“身穿重孝，满脸泪水。她跟母亲说话时，俩人都哭了”。后来，母亲告诉陈衡哲，父亲的一个侄子没结婚就死了，因为他家属于士大夫阶层，他的父母问他的未婚妻是否愿意嫁过去守寡还是另嫁他人，虽然那个女子心里可能不愿意，因为她从来没见过她的未婚夫，但她出身于士大夫家庭，所以没有勇气去承受亲戚朋友的流言蜚语，怕被他们贬低为“花蝴蝶”，所以她说她愿意嫁过去守寡。当陈衡哲的伯父、伯母听到这个消息，他们为一个贞女嫁过来光耀门楣而狂喜，他们决定她的轿子进门时给予她至高无上的荣誉。“当她的轿子在鼓乐喧天声中到达时，她的公公婆婆跪着迎接她。这种礼遇非同小可，对一个选择了未婚守寡而不是正常健康、虽然总会带着污点的婚姻生活的年轻女子来说，这大约是莫大的鼓舞。接着，新娘由她的一个代替她丈夫的小姑陪着参拜祖宗的神龛。整个仪式中新娘一直穿着华丽的礼服，强忍住悲号照常规拜见公婆和别的家庭成员。然后她换上重孝，一下子变成了寡妇，必须放声痛哭。当她来我们家时，她已经开始守寡，成了一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少爷’的‘少奶奶’。”[14]这件事情对陈衡哲童年的心灵冲击很大。那时，她还没有意识到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女子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为什么她只能顺从道德的规约，只能委屈忍受。所有发生的这些人和事，对于孩提时的陈衡哲来说，都是陌生而奇特的，她向父母和长辈求解这些问题时，他们却无一能够给出合理的解释。“父母和别的长辈都怕我的问题，因为在他们看来那些都是无法回答的。再说，就算他们回答了，我也很少感到满意。我的好奇心不能满足时真难受啊！”[15]所有这些对陈衡哲小小的心灵来说，是缠绕心底的难题和谜团，她渴望新的生活，她需要自己去认知这个世界。

二 蒙学与新学的陶冶

陈衡哲在三岁半时就开始由母亲教她识字。后来由于陈衡哲聪颖早慧，父母亲打算把她培养成“大学问家”，就决定由父亲亲自教导。父亲的教学方法与众不同，没有教她容易背诵的《四书》《五经》，而是先教她《尔雅》。《尔雅》是儒家经典之一，是十三经中重要的一部，是我国第一部按义类编排的综合性辞书，是疏通包括五经在内的上古文献中词语古文的重要工具书，被称为我国古代的百科全书。这对于小小年纪的陈衡哲来说，艰深晦涩的古文典籍，让她苦不堪言。此外，陈韬还将自己精心编写的两本笔记作为重要读物，一本是他记录两千多个中国各地地名的笔记，另一本是历史笔记，包括中国历代君主的称号和统治年代。后来陈衡哲在忆及父亲的“特殊教育”时，她说：“想象一下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拼命背诵这些毫无意义的名字！父亲的笔迹又那么潦草难认，他每教我一课，我不但要学新课，还要重新学汉字。这些课实在是我童年时代最无聊最痛苦的事了。”“这种枯燥沉重的脑力训练只是压制了我想象力的自然发展，而并不能把我培养成为学问家。”[16]尽管陈衡哲对父亲的教学方式不认同，但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是，父亲的教导给陈衡哲打下了扎实的古文功底。

虽然父母亲觉得小衡哲以后能成就一番事业，然而具体从事什么职业仍然举棋不定。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却使他们决定让陈衡哲学医。有一天，陈衡哲的二舅来他们家做客，进门一坐下就说头天晚上睡觉时落枕了，母亲随口就让陈衡哲帮他捏捏脖子。不料二舅对衡哲的按摩非常满意，不仅给她买了一大袋花生，还告诉庄曜孚说小衡哲是个天生的医生。于是，正在为陈衡哲选择将来从事什么职业的陈韬夫妇恍然大悟。中国有句古话：“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既然因为陈衡哲是个女孩子不能做官光耀门庭，那做一个济世的良医也是功德无量的。所以，他们当即决定让陈衡哲学医，并且请陈衡哲的二舅推荐好的医书，没想到二舅帮她选的是八大册的《黄帝内经》。这是部深奥的书，只要读过的人就可以自称受过正宗医学训练，而能背诵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可是陈韬夫妇和陈衡哲的二舅都认定既然陈衡哲要当医生就得当最好的医生，要做一个受人尊敬的儒医。所以他们让陈衡哲把这部书背下来。那些书枯燥艰深，可是因为背诵过了《尔雅》以及父亲教的地理和历史笔记，再来背诵《黄帝内经》简直就是太轻松了。

作为一个爱冒险的孩子，陈衡哲经历未知世界的渴望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更加强烈。起初这种渴望相当模糊，无目的，表现形式也是多种多样的。然而，在陈衡哲十一二岁的时候，发生了两件事使她把模糊的渴望转化为具体的行动“间接地铸就了陈衡哲未来的命运”[17]。这两个因素一是当时在中国知识界享有盛誉的梁启超的影响；二是陈衡哲的三舅庄蕴宽告诉她的。当时远远超出小衡哲日常生活范围的那些国家和民族的有趣故事。梁启超（图1-3）是1898年维新变法运动的领袖之一。变法运动失败后，戊戌六君子被斩于菜市口，梁启超流亡日本，在日本流亡期间，梁启超先后创办了《清议报》《新民丛报》等报刊继续宣传改良维新，同时大量介绍西方的社会政治学说，希望以西方的思想文化与先进的政治理念来推进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梁启超“笔墨常带感情”的文笔，在当时吸引了众多的追随者。陈衡哲的父亲陈韬也是梁任公的忠实读者之一。年幼的陈衡哲跟着父亲读书看报，起初她看不懂《新民丛报》的内容，只是被它新颖的外表和图片所吸引。俾斯麦（Bismarch）和迦利博蒂（Garibaldi）的肖像，英国国会和美国白宫的照片等。到陈衡哲13岁时，她已经能读懂一些简单的文章，在《新民丛报》的封面和封底之间流连忘返了。陈衡哲被杂志里的内容完全迷住了，尤其是介绍爱国者的内容，如马志尼、罗兰夫人、贞德等英雄故事，使陈衡哲激动得整夜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慢慢地，我模糊的渴望具体转化为要当一个爱国者的愿望”。[18]要做什么样的爱国者呢？陈衡哲忧心如焚，绞尽脑汁，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要做一个中国的贞德。“我决心要骑一匹白马，穿一件飘扬的白袍，手里举一面白旗，带领战士们冲锋陷阵。关于谁是我的敌人我连想都没想，我觉得只要相信我所向无敌而敌人们都不堪一击就足够了。”[19]

图1-3 梁启超

图1-4 谭嗣同

然而成为贞德很快就不再是陈衡哲的理想了。几年后，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那时很多年轻女孩参了军，甚至组成“女子敢死队”，当那些英姿勃勃的女孩子邀请陈衡哲一起加入革命队伍时，陈衡哲却拒绝了。因为那时，她的想法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觉得女人不适合成为战士，并且立志投身于对学问的追求。“我惟一的愿望是能出国亲身研究西方的文化和生活。”对于这一思想变化，陈衡哲后来分析：“从想象自己骑白马，穿白袍，举白旗的激情到想象自己伏案读书笔耕的冷静心态，我的志向前后当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这也是个自然的变化。我曾提到我家属于士大夫阶级，同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任何阶级一样，这个阶级有自己的自负和偏见。比如，士大夫阶级总自豪自己这个阶级提供了国家的所有智囊，而中国人对于知识界的领袖几乎有一种天生的尊敬。而且，士大夫阶级总把学问上的成就和个人品德看得比什么都重，并且对也好错也罢都以此为标准来判断人。”[20]

除了梁启超的影响，激励过陈衡哲少女时代的因素还有其他别的人物和书籍。其中，有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谭嗣同（图1-4）及其《仁学》，此书的写作动因是力图探索民族国家的自立自强。书中提出冲决网罗，打破封建伦常的束缚观念令人振奋。在维新派著作中，《仁学》是最激进的。梁启超在《清议报第一百册祝辞》说：“其思想为吾人所不能达，其言论为吾人所不敢言。”这本书的用意与写法，给陈衡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为我提供了一个新视角，我们只有脱掉自己思想上和精神上的外衣才能真正认识我们自身和我们的问题。”[21]谭嗣同是1898年变法维新运动的领袖之一。本来谭嗣同也有机会和梁启超一起逃走，可是他却对梁启超说：“中国需要热血志士和知识领袖，热血志士能振奋人心，知识领袖能领导国家走向富强。让我来献上热血，你来当知识界的领袖吧。”因此他拒绝和梁启超一起逃亡，而是坦然就擒。他临死时毫不畏惧，双手合十，神态平静安详。谭嗣同的事迹让陈衡哲热血沸腾，她说：“正如他的朋友梁启超让我年轻的头脑兴奋不已一样。因此，这批维新运动者不但为我本来就燃烧的冒险精神火上加油，而且为我的知性发展指明了道路。但知性发展需要必要的工具。也就是说，为实现我的志向，我需要接受教育以获取必要的知识和训练。”[22]

图1-5 庄蕴宽

那时新式学校刚刚兴起，它们是新生进步事物的象征，是从外国传来的机构模式。刚开始时数量有限，机构也简陋不全，然而，这些“学校”显然满足了当时青年男女追求知识的渴望。于是，进学校上学成为陈衡哲最为迫切的愿望。而一直鼓励并帮她实现这一愿望的是她的三舅庄蕴宽（图1-5）。庄蕴宽（1866—1932），字思缄，号抱闳。1890年中副贡，历任广西平南知县、梧州知府、龙州道台兼边防督办等职，曾先后在平南设武城学堂、广州设武备学堂、创梧州中学堂、龙州设女学和图书社等，并邀钮永建、蔡锷赴桂林协办陆军干部学堂。辛亥革命后，曾出任江苏都督，后上京任审计院院长12年之久，期间又是故宫博物院的创建者之一。

在陈衡哲五六岁时，庄思缄到广西、广东做官，这时她家便从湖南搬到江苏外祖父那里。每当庄思缄回老家探亲时，陈衡哲总是天不亮便起身去看舅舅。她向外祖母匆匆问了安，便一口气跑到还没起床的舅舅那里，要他讲新奇的故事。因为陈衡哲小小年纪但悟性极高，所以，深得庄思缄的宠爱。他把所看到的西洋医院、学校和各种近代文化生活情形讲给陈衡哲，最后一句话总是：“你是一个有志气的女孩子，你应该努力地去学习西洋的独立的女子。”还对她说：“一个人必须能胜过他的父母尊长，方是有出息。”陈衡哲每每听的热血沸腾、热泪盈眶。陈衡哲回忆说：“这类的话，在当时真可以说是思想革命，它在我心灵上所产生的影响该是怎样的深刻！”

陈衡哲在13岁（1903）那年冬天，因为三舅庄蕴宽的鼓励，她随姐姐、姐夫来到广州的三舅家里，想去当地的医学院就读，但因年龄过小而被拒绝。求学心切的陈衡哲流下了伤心的眼泪。看到外甥女哭了，三舅赶紧安慰她：“你在这里待一年，我们想办法让你上学。我可以教你国文，再请其他先生教你准备上学的其他功课，你不会浪费时间的。”舅舅开始认真地履行他的诺言，买了两本新出的课本《国民读本》《普通新知识》，每天定时给她上课，还让她练习书法、背诗。三舅不但自己教陈衡哲，还请了一位客籍广东的杭州先生教她初级数学和新时代的卫生知识。三舅工作繁忙，但从不放松对陈衡哲的教育。他每天下午总要穿着新军统领的服饰，骑着马，匆匆回家教她一个小时《普通新知识》《国民课本》和一些报纸杂志上的文章，然后又匆匆离去。陈衡哲跟随三舅学习和生活的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年，但这段时间对陈衡哲的成长具有重要的作用。陈衡哲在《我幼时求学的经过》一文里深情地回忆说，舅舅“对于现代的常识，也比那时的任何尊长为丰富，故我从他的谈话中所得到的知识与教训，可说比了从书本上得到的要充足与深刻得多。经过这样一年的教诲，我便不知不觉地，由一个孩子的小世界中，走到成人世界的边际了。我的知识已较前一年为丰富，自信力也比较坚固，而对于整个世界的情形，也有从井底下爬上井口的感想。”[23]

一年很快过去了，陈衡哲又急迫地恳求舅舅设法让她进学校读书。经过多方打问，几天后三舅告诉陈衡哲，她可以去上海的爱国女校读书，现任校长是蔡元培（图1-6），是他的朋友。蔡元培创办的爱国女校于1901年12月2日正式开学。蔡元培（1868—1940）是浙江绍兴人，光绪十八年（1892）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曾与陈衡哲大伯父陈鼎共事，有师生之谊。1904年冬天，陈衡哲携带庄蕴宽写给蔡元培的介绍信，跟随舅母抵达上海，打算进入蔡元培创办的爱国女校学习。因为爱国女校从腊月初十起即开始放年假。陈衡哲只好在一个小旅馆等待爱国女校开学。这时，她在旅店中碰到了伯父陈范（图1-7）。陈范（1860—1913），本名彝范，字叔柔，号梦坡。是一位精通诗文、很有气节的清末报人，也是中国最早提出节制生育人口的人。陈范见陈衡哲孤身一人在上海，很不放心，但当时他正卷入震惊中外的《苏报》案中，分身乏术，于是他将陈衡哲带到江南制造局总办魏允恭家度过新年。正巧，魏允恭称自己的下属“X先生”创办了女子中西医学堂，而此人正是陈衡哲三舅的旧识李平书，尽管陈衡哲不喜欢学医，但是因为李平书的极力撮合与帮助，1905年春，陈衡哲最终进入这所女子中西医学院读书。[24]上海女子中西医学院，报纸又称为女子中西医学堂、中西女医学堂、女子医学堂、女医学堂，由上海知名士绅李平书及番禺籍女医生张竹君创办，为上海第一所女子医学校。其宗旨“在贯通中西各科医学，而专重女科”，陈衡哲误打误撞，成为该校的首届学生。

图1-6 蔡元培

图1-7 陈范

根据医学院章程，预科生功课有修身、国文、算学、理化、西语（即英文）、音乐、中医课七门，正科生有中医课本、西医课本、修身、国文、算学、理化、西语、音乐八门。学校在早创之时，这些课程或许未能全部开设。一切经费及中医教术由校长李平书担任，西医教术及宿舍事宜由张竹君担任。李平书为人和气，是位“儒医”。他教课也很平稳有条理，学生们喜欢听他的课。陈衡哲是班里唯一读过《黄帝内经》而且能记得其中三分之二内容的学生。李校长知道后非常惊奇和佩服。因为他自己从没有背诵过这本书，这也让他觉得不好意思。这种情况对陈衡哲来说十分尴尬，因为无论何时有什么严肃的问题要请教他时，他总以为是在考他。主教西医的是张竹君，她精力充沛，不管是否与医学有关，她什么都教学生，而且都同时进行。由于学校刚刚开创，很多仪器设备并不完善，化学课连一个试管都没有，学生只要求背诵所有化学元素的中文名字，它们的特性和相互之间的反应。医药学、解剖学课程方面也只是死记硬背。幸好陈衡哲思维敏捷，记忆力超群。所以，她“被认为是全校最聪明的学生，还得到一块金表作为对她好记性的奖励”。[25]虽然学校里没有化学或解剖学的实验课，但因为张竹君开业行医，学生有很多和病人接触的练习机会。可是陈衡哲非常敏感，每次遇到病例都让她觉得十分可怕。

陈衡哲最喜欢的老师是教英语和数学的“Y小姐”，Y小姐刚从美国学成归国，知悉教学方法。由于学生大多没有英语基础，因此她以《基础读本》作为教材，从字母开始教起，读完这本书后，她让学生读当时在上海的中国学校里非常受欢迎的“博德温读本”（Baldwin's Readers）系列。半年到一年后，Y小姐又教学生学习语法，用的课本是内斯菲尔德（Nesfield）的《英语语法》（English Grammar）。三年后她要离开学校时，学生们已经几乎读完了《博德温读本》系列的八本书，也全部读完了《英语语法》的四册。Y小姐是个能干而循循善诱的好老师，大家都很喜爱她的课。陈衡哲在自传中回忆说：“就凭着我在英语方面的这点薄弱的基础，我后来通过了政府的考试，赢得奖学金于1914年夏天去美国留学。”[26]医学院课程中，陈衡哲除了热衷于英文课，对国文课也很喜爱，她于1908年1月24日在《上海报》第一版“论说”栏发表了一篇习作《论竞争与倾轧之别》。全文共500余字，用文言写就。文章开门见山，详陈竞争与倾轧的本质区别。继而论述当下之世竞争的必要性，结尾则出入古今，就义、利谈君子、小人之别，更以国势日危的局面作为收束。文章对于中西国情的对比，展露了陈衡哲对时事的关切。

学习之余，陈衡哲也参与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其中有文艺演出、音乐会、演说会、慈善会、毕业会等。在陈衡哲上学的第一个学期暑假到来时，学堂举行了颇为隆重的休业会，学生们弹琴，一起唱休业歌。然后由李平书校长与张竹君女士发表演说。当时的《申报》记录参加此次“盛典”的男女宾客“逾数百人”，虽然溽暑蒸人，但观众“兴会无不飚举”。1906年年底，李平书、张竹君还带领学生举行过规模较大的赈灾会。当年夏天，江苏、安徽境内发生特大水灾，上海绅、商、学乃至妓界都有赈灾举动。[27]这次赈灾会，先是由李君平做报告，表明开赈灾会的宗旨，然后是上海有名望的士绅穆杼斋、马湘伯演说饥民受苦之情形及吾人应尽之义务，发言慷慨激昂。在赈灾会上，还有女学生演说和文艺表演，尤其是表演灾民鬻女卖妻之惨相让在场者深受感动。当时观者有千人，捐款者十分踊跃。

1907年12月15日，医学院为毕业生举行了隆重的毕业典礼。典礼依先后顺序共分12项，仪式程序有女学生的文艺演出：唱歌（第7项）；初级甲乙班生唱歌（第10项）；初级游戏（第11项）；唱歌，散会（第12项）。此次毕业生共有7人：陈衡哲、殷懋仪、吴彝珠、殷式仪、姚明珮、严文如、顾丽云。这份名单，应是按照毕业成绩排序。陈衡哲排在首位，可见其表现之优秀。陈衡哲在仪式进行到第5项“毕业生读文”时方才出场，她以英语朗读文章《全身主动赖脑论》。《上海报》的新闻记载，毕业考试由上海名医陈莲舫命题阅卷，并奖赏学生大洋100元。1908年年初，陈衡哲在医学院预科毕业。

毕业前夕，陈衡哲突然接到父亲的电报，让她结束学业赶紧回成都。她不知是什么事情，但父亲接二连三地给她发电报，甚至在最后一封电报中威胁说要是陈衡哲不回家，他就停止经济资助。于是，陈衡哲只好打点行李，动身前往成都。回家后才知道原来是父亲为她挑选了一门亲事。时年17岁的陈衡哲，按那时中国的婚俗，这个年纪已经到了订婚甚至结婚的阶段。对于这种不合理的包办婚姻，当时已受过新学洗礼，且已懂人事的陈衡哲很惊讶，并坚决地告诉父亲，自己不想结婚。当父亲严厉地逼问她时，她说：“我永远不结婚。”父亲为此对她大发雷霆，深受惊吓的陈衡哲一下子晕倒在地。父母亲见状，终于妥协。自此不再提起此事。

不知不觉在家里住了一年。陈衡哲打算离开成都，前往上海继续学业。按照医学院学制，陈衡哲再读两年就可以正科毕业。尽管她不喜欢学医，然而那时候中国还没有女子能上的大学。第一所国立女子大学于1917年在北京建立。国立北京大学1920年才开始接收女生。所以，能够上学，已经是万幸了。于是，1909年春，陈衡哲再次进入医学院读书。在医学院，陈衡哲学习刻苦，仍然是学校里的佼佼者，在校园各项活动中也是活跃分子。1909年农历六月，由李平书等人出资创办的上海医院成立，推张竹君为监院。六月初二日，在落成典礼上，陈衡哲作为女学生代表发言，她说，“上海医院系李平书先生与女医张竹君先生费尽心力，始得成立，为我中国第一特创之医院，愿大众扶助”等动情之语。时间过得很快，1911年1月21日，医学院举行盛大的毕业典礼，陈衡哲顺利地正科毕业了。此次毕业生共4名：正科生吴彝珠、陈衡哲，预科生朱竹生、顾丽正。陈衡哲用英文朗读《医生之爱心论》。毕业后，尽管她成绩优异，表现出色，但是，她实际上不想从事医生这一职业。她也不想回成都的家，于是她想去常熟找大姑母陈德懿。

陈德懿是陈衡哲父亲最大的姐姐，比父亲陈韬整整大了20岁。在陈衡哲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认定陈衡哲是她最偏爱的侄女，常对陈衡哲父母说：“别傻乎乎地把心思疼爱都花在你们大女儿那样的孩子身上，珍惜你们这个女儿，不要苛责她的短处，因为这样的孩子一定是有短处的，有一天你们会发现你们的心思疼爱都没白费。”[28]

1911年的初春，陈衡哲到了常熟姑母家。姑母家的家境原本很好，不幸的是儿子娶了一个无知、庸俗而且婚前有鸦片瘾的女人。婚后儿子也跟着染上鸦片烟瘾。姑母家里田庄上的收入有限，而鸦片又价格昂贵，他们很快就入不敷出，只能靠典当家产，特别是名贵的书籍古玩来维持生活。因此，当姑母见到陈衡哲来探望时非常高兴。因为每当她烦恼时，时常要出去游玩解闷。而懂事、聪明的陈衡哲无疑是最贴心的同伴了。在旅途中，她们很轻松随意地谈论诗词，说到高兴处，姑母会脱口而出背诵几句她最喜欢的诗。当背诵到杜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时，姑母会长叹一声，站起来像一个中国读书人那样背着双手在船舱里走来走去。她对陈衡哲说：“嫁到赵家后这一直是我的梦想。我这一生一直希望能庇护穷困的读书人，让他们在我们家园林里漫步。唉，现在我连自己的儿子都庇护不了了！”因为陈衡哲懂得姑母是个意志如钢的坚强女性，就是心碎了也不会哭。但每每这个时候，陈衡哲都有感同身受的伤感。因为她在上海读了五年书，可是却一事无成，反而要寄居在姑母家。这时，她动情地对姑母说：“可是你现在庇护着我这个有家难回的苦孩子啊，只是我不是个读书人！”听见这话，姑母马上会高兴起来，会慈祥地看着她，好像对她的话充满了感激。

那年10月，推翻清朝的大革命在湖北省会武昌爆发了。革命的风暴席卷大江南北。虽然陈衡哲对于革命不是很热心，但是她并没有与世隔绝，她内心陷入沉思，并且知道自己的志向，那就是追求学问真理。因此，她积极参加当时风靡的世界语会，立志放眼世界。世界语是波兰籍犹太人柴门霍夫博士于19世纪80年代在印欧语系基础上创立的一种语言，旨在为来自不同民族、没有共同母语的人们提供一种通用的交流工具。世界语因其核心词汇数量较少，是一种容易记忆的外来语，所以在全世界范围受到学习者的欢迎，并于20世纪初传入中国。吴稚晖、刘师培、蔡元培、鲁迅、陈独秀、胡愈之、巴金都是世界语运动的热心参与者。1909年，陆式楷、盛国成等人在上海发起成立中国世界语会，1912年5月，改组为“中华民国世界语会”。世界语会设议事部与执行部，执行部分中央事务所（位于上海西门外林荫路49号）与地方事务所二部。为了推广世界语，扩大世界语会影响，该会还开展函授教育，由中央事务所内特设一人专门负责。世界语会的活动得到了彼时报界的大力支持，《民立报》《申报》《大共和日报》《绍兴公报》《越铎日报》《天声报》《禹鼎报》等都曾开辟专栏，登载该会总部和地方事务所的会务消息。

世界语会的章程规定，一地只要有会员10人以上，即可设立地方事务所。在常熟，有13位会员，因而设立了世界语会常熟事务所。受一同住在姑母家的堂妹陈纫宜的影响，陈衡哲也加入了世界语会，会员号22，以函授方式学习世界语。陈衡哲和陈纫宜学习十分认真，不仅按时寄送练习题和月考答卷，还催促逾期未至的函授讲义。陈衡哲已经有一定的英文功底，故而学习成绩十分优异。世界语会的考试成绩分为超等、特等和优等，超等要求尤严，苟有涉及文法之错误，“均不列入超等”。陈衡哲在三月、四月两次考试中都是超等第一名，陈纫宜则分别是超等第一和特等第二。在入会两月后，陈衡哲就被推举为主任干事，参与具体事务。陈衡哲平时还广泛阅读古代经典和高级英国文学作品。虽然生活过得充实，然而，对于陈衡哲来说，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渴望改变命运，以期走向更为广阔的天地。

“奇迹”真的来临了！1914年5月的一天，陈衡哲在报上看到清华学校（也就是现在清华大学前身）举办招生考试的消息。男女皆可，并对之前的在校记录也无严格限制。唯一的要求是，女孩年龄必须在18岁到21岁之间，必须体检合格。此后，如果她能通过清华学校的考试，就能获得奖学金去美国留学。[29]这一启事给陈衡哲带来了希望，同时也在内心掀起狂澜。一方面她担心资格不够；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想“要是我能获得奖学金，那整个世界都会在我面前开放，就像长夜过后黎明到来一样”。[30]犹豫不决的陈衡哲决定和姑母商量。姑母听后，对她说：“阿华（陈衡哲乳名），无论如何你总要试一下！现在你是龙困浅滩，暂且栖身。鼓足勇气试试吧！要是不成功只有我知道；要是你成功了，那全世界都会知道！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31]姑母的鼓励给予陈衡哲莫大的宽慰和动力。可那时她正在一户人家家里当家教，况且她在父母亲搬到苏州时已经预支了两个月薪水，她有点过意不去。姑母说这些都没有关系，她可以写信给女主人为陈衡哲请两个星期的假，并向陈衡哲保证暂时不需要还那40块钱。姑母的一番话彻底打消了陈衡哲的顾虑，陈衡哲决定全力以赴，背水一战。

陈衡哲开始暗暗地准备应考，等到考试日期将近，她告别了女主人和她的两个学生，前往上海赴考。此次报名应考的有41人，笔试持续一周，每天上午考3门，下午考2门。考试的科目中，有一半是陈衡哲从来没学过的，比如英国历史、美国历史、几何、代数等。她有投机取巧的时候，比如考美国历史的一道题目：“安德鲁·杰克逊为什么被弹劾？”她回答“因为他违反了宪法”，她觉得自己这样回答十分聪明。后来她得知，她的美国历史不及格，那些含糊其辞的回答都没有得分。大部分时候，她只回答自己知道的东西，不知道的就不回答。那些她完全没学过的科目，她只写下“从来没学过这个科目”，然后就交白卷。后来，负责招生的老师告诉她，这个举动给他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有心人，天不负！陈衡哲顺利通过考试，她的名字在10个录取者中名列第二！[32]当陈衡哲知道这一消息时，泪水瞬间夺眶而出，这是如释重负的泪水，是喜悦的泪水，也是感激的泪水。一直关心陈衡哲学业的三舅庄思缄在报上知悉她考取以后，立即给她写信：“……清华招女生，吾知甥必去应考；既考，吾又知甥必取。……吾甥积年求学之愿，于今得偿，舅氏之喜慰可知矣。……”[33]读着舅舅的来信，想到多年来舅舅对她的关爱和期望，而今终于有出息让舅舅欣慰，又想到自己多年辗转飘零，禁不住悲喜交加，泪流满面。

1914年8月15日，载着清华学校（图1-8）100多个男生和14个女生的“中国号”轮船驶离上海。领队的是清华学校的周诒春（图1-9）校长（1883—1958），[34]他的夫人是女生的监护人，给予陈衡哲很多指导。陈衡哲不想让亲人经历离别的痛苦，所以，她不让家人来送别。当时她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没人送行的人。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此时的陈衡哲，内心的强大足以对抗外界的风风雨雨。“中国号”轮船向东航行在无边的太平洋上。陈衡哲感到天高水阔，像多年前她坐着小蒸汽机船去广州寻找她的前途一样，充满期待。但这一次，她是去遥远的异国，去追寻西哲先贤的脚步，她坚信，航船去往的也不再是没有航向的所在。对于未来，她无所畏惧，满怀信心。

图1-8 清华园

图1-9 周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