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莫言长篇小说着力于揭露和批判的原因

莫言长篇小说之所以如此地揭露和批判，个中原因不少，但以下是几个可能较为直接的原因：

一是现实生活方面的原因。对中国人而言，20世纪的确是一个充满灾难的世纪；同时，现实生活本身的确很丑恶——有些甚至远比小说所描写的丑恶，比如，外来侵略者在中国所做的有比在高密东北乡、沙窝村、马桑镇屠村之事更加残酷的南京大屠杀；土改时期，“在北平附近，一帮贫农光天化日之下，把一个地主肢解了，一人搛了一块”，山东昌潍地区“提出的口号是‘打死一个富农，胜过打死一只野兔’……这样，每个村都要杀一个地主，分配指标。很多村里边没有地主，看谁最有钱，就把谁打死。当时杀人就像杀条狗”[70]。而任何文学作品从根本上来说是生活的反映，因此，莫言长篇小说只不过是在反映所描写的那些现实生活时自然而然地呈现了一种真实罢了。

二是作者自身方面的原因。一方面，莫言由于“相貌丑陋，喜欢尿床，嘴馋手懒”，于是，“在家庭里是最不讨人喜欢的一员”[71]，以至于村里的一头牛被一帮大孩子弄死了，他姐姐也以为那牛是被他弄死的。另一方面，莫言出生于上中农成分之家，这样的家庭在当时连领救济粮的资格都没有。莫言小时因调皮捣蛋而备受冤枉和责骂，坏事全被安在他的头上，如他本来是去叫父亲回家吃饭的，却被父亲的同事认为是去给父亲做探子的；邻居家的小鸡死了，他便被认为是凶手；他堂弟因爬树而把腿摔坏了，他婶婶便听信他堂弟之言，认为是他把他堂弟推下树的，甚至当着他母亲的面骂他：“你从小就这么坏，你什么时候能坏到死啊”，把他母亲气得脸变了色；他邻居家的肉被猫叼走了，邻居便认为他让猫把肉叼给他了；他拟着电影《农奴》里的人物说老师是“奴隶主”，结果，被同学报告给老师，并受到警告处分；小学毕业后便被剥夺了继续上学的权利，回家干放牛割草之类的活计[72]……虽在18岁时走后门到县棉油厂干临时工，但在18岁、19岁、20岁时，连续三次报名参军，尽管每次都体检合格，可政审总不合格；21岁那年是当兵年龄期限的最后一年——那年，即1976年，“村里的支部书记、民兵连长都到遥远的水利工地去劳动了”，而他则在县棉油厂做临时工，便“利用这个机会钻空子，找了朋友走后门，当兵走了……民兵连长……送录取通知书，隔了很远扔下就走……很多贫农在街上大骂：‘我们贫下中农的孩子当不了兵，竟然让一个老中农的孩子当了兵！这是什么世道？阶级斗争还搞不搞了？’”[73]莫言参加解放军后到渤海边上，站岗之余喂猪、种菜……可想而知，在成名以前，莫言实际上是“洒向人间都是怨”、“眼角眉梢都是恨”！而现实生活又不允许他随意地发泄怨恨，于是，他便在小说中借对现实生活中丑恶现象的叙写发泄了出来，如《丰乳肥臀》中关于上官鲁氏暴打上官吕氏并将其打死的细腻描写很可能就是这种发泄的一种表现；莫言自己也曾坦言：“我近年来的创作，不管作品的艺术水准如何，我个人认为，统领这些作品的思想核心，是我对童年生活的追忆，是一曲本质是忧悒的、埋葬童年的挽歌，我用这些作品，为我的童年，修建了一座灰色的坟墓。”[74]

三是文学环境方面的原因。莫言长篇小说，如《丰乳肥臀》构思于1994年秋天、写成于1995年9月——这个时期的作家虽然还有很多限制，但早已不再像20世纪50年代至“文革”结束期间的作家那样动辄因文罹祸，甚至身陷牢狱，或含冤而死，因此，莫言能够放胆地按照自己的构思来写作——虽然《丰乳肥臀》在后来遭到了批判，但那毕竟是“后话”，而对《丰乳肥臀》最初的写作和出版并无影响。其他如《酒国》、《十三步》等揭露性与批判性极强的小说的产生也大抵与当时相对宽松的文学环境密切相关。

莫言认为：“古今中外，那些积极干预社会、勇敢地介入政治的作品，以其强烈的批判精神和人性关怀更能成为一个时代的鲜明的文学坐标”[75]，总的来看，他的长篇小说很好地践行了这一观点——它的“强烈的批判精神”既使它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鹤立鸡群”，格外耀眼，更使它成为了20世纪90年代“鲜明的文学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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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莫言：《自述文学路》，天津网—天津日报，2012.10.17 http://news.163.com/12/1017/09/8E0P6TIN00014AED.html。

[2] 张闳：《莫言小说的基本主题与文体特征》，《当代作家评论》1999年第5期。

[3] 莫言：《莫言文集·天堂蒜薹之歌》，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60页。

[4] 莫言：《莫言文集·天堂蒜薹之歌》，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62页。

[5] 莫言：《莫言文集·天堂蒜薹之歌》，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72页。

[6] 莫言：《莫言文集·天堂蒜薹之歌》，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72页。

[7] 莫言：《与王尧长谈》，《莫言文集·碎语文学》，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69页。

[8] 莫言：《与王尧长谈》，《莫言文集·碎语文学》，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69页。

[9] 莫言：《莫言文集·丰乳肥臀》，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02页。

[10] 莫言：《莫言文集·丰乳肥臀》，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93页。

[11] 莫言：《莫言文集·丰乳肥臀》，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页。

[12] 莫言：《莫言文集·丰乳肥臀》，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78页。

[13] 莫言：《莫言文集·丰乳肥臀》，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83页。

[14] 莫言：《我的〈丰乳肥臀〉》，《莫言文集·用耳朵阅读》，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6页。

[15] 张光芒：《莫言的欲望叙事及其他》，《文学报》2007年10月25日。

[16] 邓晓芒：《灵魂之旅》，湖北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转引自莫言《丰乳肥臀·“高密东北乡”的“圣经”（代后记）》，《丰乳肥臀》，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50页。

[17] 莫言：《与王尧长谈》，《莫言文集·碎语文学》，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79页。

[18] 莫言：《莫言文集·红树林》，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95页。

[19] 莫言：《莫言文集·檀香刑》，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9页。

[20] 莫言：《莫言文集·檀香刑》，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15页。

[21] 莫言：《我为什么写作》，《莫言文集·用耳朵阅读》，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29页。

[22] 莫言：《中国小说传统——从我的三部长篇小说谈起》，《莫言文集·用耳朵阅读》，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71页。

[23] 莫言：《莫言文集·天堂蒜薹之歌》，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11页。

[24] 莫言：《莫言文集·酒国》，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85页。

[25] 毕光明：《“酒国”故事及文本世界的互涉——莫言〈酒国〉重读》，《文艺争鸣》2013年第6期。

[26] 姜异新整理：《莫言孙郁对话录》，《鲁迅研究月刊》2012年第10期。

[27] 莫言：《莫言文集·食草家族》，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9页。

[28] 莫言：《莫言文集·食草家族》，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96页。

[29] 莫言：《莫言文集·红树林》，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99页。

[30] 莫言：《莫言文集·天堂蒜薹之歌》，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42页。

[31] 莫言：《莫言文集·天堂蒜薹之歌》，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86页。

[32] 莫言：《莫言文集·天堂蒜薹之歌》，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86页。

[33] 莫言：《莫言文集·天堂蒜薹之歌》，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9页。

[34] 莫言：《莫言文集·天堂蒜薹之歌》，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7—48页。

[35] 莫言：《莫言文集·天堂蒜薹之歌》，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0页。

[36] 莫言：《莫言文集·天堂蒜薹之歌》，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99页。

[37] 莫言：《莫言文集·十三步》，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82页。

[38] 王金城：《文本重复：莫言小说的内伤与内因》，李斌、程桂婷：《莫言批判》，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357页。

[39] 莫言：《莫言文集·丰乳肥臀》，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0页。

[40] 莫言：《莫言文集·丰乳肥臀》，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37页。

[41] 莫言：《莫言文集·丰乳肥臀》，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37页。

[42] 莫言：《莫言文集·丰乳肥臀》，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99页。

[43] 姜异新整理：《莫言孙郁对话录》，《鲁迅研究月刊》2012年第10期。

[44] 莫言：《莫言文集·红树林》，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21页。

[45] 莫言：《莫言文集·红树林》，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20页。

[46] 涂谢权：《论〈四十一炮〉中的传统文化因子——以“吃”为中心》，《中国文学研究》2014年第2期。

[47] 莫言：《莫言文集·酒国》，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84页。

[48] 莫言：《莫言文集·生死疲劳》，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3页。

[49] 莫言：《莫言文集·生死疲劳》，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页。

[50] 莫言：《莫言文集·生死疲劳》，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1页。

[51] 言：《莫言文集·生死疲劳》，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8页。

[52] 吴耀宗：《轮回·暴力·反讽：论莫言〈生死疲劳〉的荒诞叙事》，《东岳论丛》2010年第31卷第11期。

[53] 莫言：《莫言文集·生死疲劳》，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59页。

[54] 莫言：《莫言文集·生死疲劳》，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44页。

[55] 莫言：《莫言文集·生死疲劳》，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46页。

[56] 莫言：《莫言文集·红高粱家族·卷首语》，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

[57] 莫言：《莫言文集·红高粱家族》，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页。

[58] 莫言：《莫言文集·红高粱家族》，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49页。

[59] 莫言：《莫言文集·红高粱家族》，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18页。

[60] 莫言：《莫言文集·红高粱家族》，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50页。

[61] 莫言：《莫言文集·红高粱家族》，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51页。

[62] 莫言：《莫言文集·丰乳肥臀》，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1页。

[63] 朱宾忠：《福克纳与莫言比较研究》，博士学位论文，武汉大学，2005年。

[64] 莫言：《莫言文集·丰乳肥臀》，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23页。

[65] 彭荆风：《莫言的枪投向哪里？——评〈丰乳肥臀〉？》，《内部文稿》1996年第12期。

[66] 何国瑞：《评论〈丰乳肥臀〉的立场、观点、方法之争——答易竹贤、陈国恩教授》，《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2年第2期。

[67] 莫言：《莫言文集·丰乳肥臀》，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31页。

[68] 言：《莫言文集·丰乳肥臀》，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05页。

[69] 言：《莫言文集·丰乳肥臀》，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83页。

[70] 莫言：《与王尧长谈》，《莫言文集·碎语文学》，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75页。

[71] 莫言：《与王尧长谈》，《莫言文集·碎语文学》，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75页。

[72] 参见莫言《与王尧长谈》，《莫言文集·碎语文学》，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94—107页。

[73] 莫言：《大江健三郎与莫言在中国》，《莫言文集·碎语文学》，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4页。

[74] 莫言：《十年一觉高粱》，《中篇小说选刊》1986年第3期。

[75] 莫言：《大江健三郎先生给我们的启示》，《莫言文集·用耳朵阅读》，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0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