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棋道师友

……

宾主答对之间,便已将这本《金谷园九局图》的归属敲定。

顾诚脸上的狂喜与激动之色尚未完全褪去,此刻抱着棋谱孤本不肯撒手,想直接翻开来看,又怕真个沉进去而不敢多看,当真有三分痴意。

那陈姓士子虽然失落,却没完全死心,只傍在顾诚身边央道:“二郎得此至宝可不能小气,日后总也要借给我参详几回!”

顾诚情绪正高,当即满口应承下来:“这是自然!不过得等我先琢磨透了再说!”

赵令甫见缝插针,此时也趁机掺和进去:“顾兄,陈兄,不知到时能否也算我一个?”

顾、陈二人尚未开口,反倒是一旁的龚况先问出了声:“三郎竟也好此道?”

范正民虽没言语,但眼神中的好奇,却与顾、陈一般无二。

赵令甫赧然笑道:“不瞒几位兄长,小弟一直以为棋道精微,变化无穷,实乃修身养性之妙艺,向往已久。只苦于无人引路,胡乱摸索,至今还不得其门而入。”

闻言,龚况笑着打趣道:“三郎既对纹枰之道有心,眼前不就有一位现成的国手?顾二郎棋艺通玄,姑苏谁人不知?何不向他讨教几招入门之法?”

他这话带着善意的调侃,似乎也乐见其成。

陈姓士子亦跟着起哄:“这倒是件喜事,赵三郎天资聪颖,二郎若肯点拨提携一番,没准来日又是一位纹枰知己,岂不妙哉?”

顾诚本就性情疏阔,此刻心情极佳,于是爽朗一笑:“哈哈哈!你们这一个个惯会拿我逗乐,什么‘棋道通玄’、‘提携’、‘点拨’的?尽是浑说!”

“三郎既有此心,若果然信得过我,那我又岂会敝帚自珍?”

他说这话便算应了,赵令甫当即喜形于色,长揖一礼道:“弟子赵令甫——”

眼看就要定下师徒名分,顾诚被唬了一跳,连忙将他扶住,半是责怪道:“哪里就要这么认真?你我平辈论交,兄弟相称,互相切磋论证也就是了,岂能当三郎如此大礼?”

说罢,又觉得赵令甫这般认真,自己应承此事后总该上心些才好。

于是补充道:“这《九局图》玄奥,我今得之,实在心痒,需得细细揣摩几日。三郎若不嫌弃,等过一阵,我略有所得,便邀你过府,咱们先手谈几局,不拘胜负,只论棋理。”

“待你稍识门径,我再将这棋谱中的精妙之处,与你一同拆解品评,如何?”

赵令甫得偿所愿,心满意足,再没有不应的道理。

又想着来前舅父的交代,有意跟苏家卖个好,于是从几案上余下几件还未易主的宝贝中,挑了一张羊皮海图入手。

北宋时期的海外贸易,其实是极为繁荣发达的。

指南针开始规模化地应用于航海领域,铅锤测海等技术也日渐成熟。

另外,北宋能建造“神舟”等大型海船,载重可达三百六十吨,排水量逾千吨!

且多桅帆、平衡舵、水密舱等技术同样被广泛应用。

这些,都为远洋航行提供了保障!

如今的大宋海船,已经逐渐活跃于东南亚、印度洋、阿拉伯半岛、远至非洲东海岸。

放眼国内,更是在广州、泉州、杭州、明州等地设有蕃坊,里面聚居了大量的外国商人。

赵令甫手中的这张羊皮海图,其实就是源自大食,也就是那些阿拉伯富商。

与宋人不同,阿拉伯商人主要活跃于印度洋、红海以及东非海岸,他们的航线更侧重联通欧亚非大陆长途贸易。

之所以看上这张海图,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一时觉得新鲜罢。

几样宝贝陆续有了“买主”,此次沧浪雅集也渐渐进入尾声。

交钱的活儿是不需要赵令甫出面的,自然有进喜去办。

公冶贞始终跟其余士子的小厮一般候在外面吹风受冻,也不知道有没有后悔跟来这一趟。

茶汤转冷,众宾散去,总体来说还算是主客尽欢。

一首《咏鸡》虽不足以帮赵令甫扬名,但已足够他融入这群姑苏俊彦。

回到王家大宅后,进喜绘声绘色地给王晟好好讲了讲自家小郎君今日的表现。

他虽未进到面水轩中,但隔着门窗却也瞧了个大概。

明明赵令甫并没有表现得有多么出彩,偏生到了进喜嘴里,竟好似成了天上有地上无的一般。

“三郎果然是天纵之才!不过你年岁到底还小,过早扬名未必就是好事。眼下还有一个多月便是年节,待转过年去,我定为三郎请来一位名师指点,好好学学经史文章。将来即便不能科举入仕,做个如那林逋林君复一般的隐逸贤士,亦能受人敬重,潇洒自在地过完一生!”

王晟虽然经商,但到底家学渊源,也能算个儒商,自然知道本朝文人的超然地位。

他早便看透自家这个外甥,因其亡父的身份,很难在官场有所作为,故而便结合其天赋才情,为之选了一条扬名于世的文豪之路。

若能走通,将来纵是不入官场,也会有不尽文人士子、无数官场名流愿意主动相交。

此些人脉与人望,足以保其一生富贵荣华!

这也是赵令甫与其父不同的地方!

王晟这话说得很对,但禁不住赵令甫自己胡乱思量。

科举入仕?隐居避世?

先前自己在谋划未来时,因为想到了金兵南下,想到了靖康之难,所以已经决定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做些什么!

故而隐居避世这条路,他断然不会选!

国破家亡,自己一个人武功冠绝天下,然后躲在深山老林里过逍遥日子?

那是孬种、懦夫才会干的事!但凡有点家国情怀,有点血性,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至于说科举入仕,如今想来,好像也不可取。

且不提自己的尴尬身份,只说科举进入朝堂后又能怎样?

即便实政做到王安石那般位及宰辅,想要推行变法不依然失败了?

即便文名盛如东坡居士,在官场不依然屡遭贬谪?

由此可见,进入官场,是阻止不了金人南下,也阻止不了靖康之难的,更实现不了自己心中抱负!

但他人微言轻、势单力孤,不入朝堂又能做些什么呢?

走武官路子?

更是扯淡!

看看大宋的这些武官吧!

前有狄青,后有岳鹏举、韩世忠,那都憋屈成什么样了?

还想救亡图存?

这已经与个人武功高低无关,而是涉及到一个国家一个政权的意识形态问题!

如此想来,想要真正改变这个世界,让他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避免靖康之难在眼前“重演”。

似乎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便是坐上那个至尊之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