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宅的六角亭浸在晨雾里,石桌上的描金食盒渗出凯司令的奶油香。苏明月掀开盒盖,栗子蛋糕的糖霜裂出蛛网状细纹,倒像张爱玲某篇小说里摔碎的珐琅手镜。
“今朝的糖霜撒得蹊跷。”沈鹤鸣用银匙轻刮蛋糕表层,霜屑在晨光里显出菊纹暗记,“张女士笔下的砒霜,总要裹层甜腻腻的壳。”他忽然挑起块奶油褶皱,内里嵌着半片《女声》杂志页,油墨印的“十吻“缺了“口“字旁。
穿香云纱的姨娘端着茉莉香片走来,茶盘边缘的鎏金藤纹突然勾住苏明月珍珠手包的流苏。沈鹤鸣佯装失手打翻茶盏,泼出的水渍在石桌上漫成沈宅暗道图,某处墨点恰是囚室通风口的位置。
“老太太在世时最爱这亭子。”姨娘俯身擦拭水渍,翡翠耳坠的银钩在桌面刮出三道细痕,“说六角亭的雨漏子接的雨水,泡茉莉最是清冽。”苏明月瞥见她袖口露出的烫伤疤痕,形状与《十吻》手稿里的咖啡渍如出一辙。
正午的日头刺破雾霭。沈鹤鸣突然用银匙柄敲击石桌,空响里混着齿轮转动的咔嗒声。苏明月数着亭柱上的蝙蝠雕花,第六只蝠翼的阴影斜斜切在食盒锁扣处——锁眼形状竟与姨娘耳坠的银钩严丝合缝。
黄包车的铜铃在墙外急响。穿灰布衫的老花匠捧着新剪的茉莉进来,花枝间缠着撕碎的《申报》。沈鹤鸣抽出一枝半开的茉莉,花萼里卡着微型胶卷——显影后是张爱玲被囚禁的阁楼窗景,窗棂的铸铁花纹拼出“未时三刻”的暗码。
“这茉莉要供在祖宗牌位前。”姨娘突然夺过花枝,指尖在沈鹤鸣掌心划过带血的摩尔斯电码。她发间的银簪在亭柱上投下细影,簪头的珍珠裂开,露出半片蓝宝石蝶翼——与铜牛像发现的袖扣同属一对。
栗子蛋糕的糖霜开始融化。苏明月用鎏金小叉挑起糖壳,底层奶油里嵌着张爱玲的英文手稿残页。沈鹤鸣就着茶水润湿纸片,德文诗行间浮出钢笔绘制的沈宅暗道全图,某处朱砂标记旁批注:“每粒糖霜都是未爆的雷。”
穿阴丹士林布的女学生突然闯进后园。她怀中的《紫罗兰》杂志簌簌散落,内页用眉笔圈着“栗子蛋糕”的广告词。沈鹤鸣俯身拾刊时,女学生的牛津鞋尖轻点亭柱基石——第三块青砖的苔痕里藏着七十六号的监听铜管。
暮色漫过沈家老钟的青铜指针。姨娘端来新沏的茉莉香片,茶汤里浮着张爱玲手书的“砒霜甜如蜜”。苏明月腕间的珍珠链突然绷断,滚珠在暗道图的水渍上跳着狐步——第七颗珠子卡在“未时三刻”的标记处,恰是囚室换岗的时辰。
亭角的铜铃无风自动。穿和服的男子在月洞门外支起画架,颜料盒里渗出凯司令的栗子香。沈鹤鸣突然用日语吟诵《万叶集》,惊得画家笔锋一颤——朱砂颜料在宣纸上漫成血月,倒影里映出大西路67号阁楼的铁窗轮廓。
子夜的梆子声惊起沈宅的狸奴。苏明月掀开六角亭的雨漏子,腐叶堆里埋着珐琅胭脂盒。盒内《十吻》终章的空白处,张爱玲用口红写着:“糖霜化尽时,茉莉白成灰。”那些字迹遇月光融化,露出底下钢笔绘制的七十六号轮岗表,未时三刻的守卫姓名旁画着枯萎的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