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诏夜

永徽十八年,霜降。东宫偏殿的铜漏滴着冰水,将烛火映得泛青。沈砚冰捏着半幅渗血的黄绫,指腹碾过“诅咒皇族”四字时,掌心的诡命罗盘突然发烫,十二道鬼面纹在皮肤下游走如活物。

这是他第三十七次重生在这个夜晚。前世此时,他跪在冰凉的青砖上,看着太子萧承煜亲手挥刀剜去他的膝盖骨,刀刃落下前那厮还笑着说:“先生别怪孤,御史台的折子写得清楚,您袖口的人彘血契——”

“殿下的血诏,还是这般墨迹未干就急着灭口?”沈砚冰忽然笑了,指尖在黄绫背面抹过,罗盘血纹如活物般渗入纸背,将“沈砚冰”三字篡改成“左庶子周明修”。墨迹未干的字迹诡异地扭曲,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里啃噬。

烛火突然爆芯。殿外传来甲胄相撞的声响,十八道黑影如夜鸦般掠过窗纸。沈砚冰盯着案头那碗参茶,茶汤表面浮着三粒枸杞——正是前世他被灌下腐骨散的前兆。他扯下袖口,露出腕间暗红的人彘血契印记,那是用太子党十二名心腹的生辰八字祭炼的活咒。

“大人,殿下有请。”为首的侍卫掀开帐幔,腰间佩刀正是前世斩他膝盖的那把“断骨”。沈砚冰抬头,在对方眼底看到压抑的杀意,却故意将手腕凑过去:“张统领可还记得,去年中秋在听雨楼,是谁替您拦下了北狄细作的毒镖?”

张统领瞳孔骤缩,手按上刀柄的瞬间,腕间血契印记突然炸开血花。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猛然转头咬向身旁的周明修——后者正捧着太子的密令,尚未反应便被撕下半边手腕。血珠溅在黄绫上,将篡改后的“周明修”三字染得狰狞如鬼。

“疯了!快拿下!”其余侍卫拔刀上前,沈砚冰却施施然退到烛台后,看着张统领如疯狗般撕咬周明修的咽喉。他知道,人彘血契的妙处便在于,当宿主被种下咒印时,会本能地攻击一切威胁自己的人——而他今早替周明修整理官服时,早已将对方的生辰八字绣进了衣领夹层。

太子萧承煜闯入时,殿内已一片狼藉。周明修的尸体趴在血泊中,喉管被扯断,而张统领正啃食自己的手指,眼中布满血丝。沈砚冰跪坐在残卷堆里,指尖划过罗盘暗纹,任由血水浸透月白长袍:“殿下,御史台的弹劾折子,此刻该在陛下枕边了吧?”

萧承煜的脸色比月光更冷:“你……”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贴身太监捧着金漆匣子闯入:“殿下!陛下急召,说、说御史台递了密折——”

匣子打开的瞬间,沈砚冰看清了里面的黄绫。果不其然,本该弹劾自己的折子,此刻明明白白写着周明修私改血诏、诅咒君父。他抬头望向太子,看着对方额角暴起的青筋,忽然低笑出声:“殿下难道不知,御史中丞昨夜收了三箱东珠?哦对了,是周明修派人送去的,说是替殿下打点关系。”

萧承煜猛然转头看向周明修的尸体,后者指间还戴着半枚东宫玉扳指。沈砚冰知道,此刻对方定是想起了周明修近日频繁接触御史台,想起了自己多次提醒“防着文官结党”,想起了三日前在御花园,皇帝看他时那抹意味深长的笑。

“把张统领拖下去!”太子突然怒吼,袍袖甩过烛台,火油泼在残卷上,将沈砚冰半张脸映得通红。他看着对方踉跄着走向殿外,知道今夜之后,皇帝会收到周明修“畏罪自杀”的奏报,却永远不会知道,那道被篡改的血诏,早已在火盆里烧出了“太子谋逆”的残影。

剧痛突然从眉心袭来。沈砚冰摸向额角,触到一道新凸起的纹路——第二道鬼面纹,正在右眼尾蜿蜒。这是使用罗盘逆改天命的代价,每多一道,便离疯魔更近一步。但他不在乎,只要能看到萧承煜眼中的惊恐,只要能听到龙御天书在暗匣里发出的低吟,这点痛,算什么?

他站起身,袍角滴着血水,在青砖上踏出暗红的脚印。经过周明修的尸体时,他弯腰扯下对方的玉佩,那是太子亲赐的“如朕亲临”。明日清晨,当皇帝在御书房发现这枚玉佩,当刑部从周明修的靴底搜出北狄的密文,萧承煜便会知道,什么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窗外,霜降的夜风卷着枯叶掠过宫墙。沈砚冰望着东宫飞檐上的镇兽,忽然想起十年前初入朝堂,他站在金銮殿外,看着少年太子接过储君印玺,眼中满是对“天命”的敬畏。那时的他,何尝不是相信着“辅佐明主,定国安邦”的戏文?

直到血诏加身,腐骨蚀膝,直到在乱葬岗濒死时,看到妹妹砚雪被太子党拖走的衣角,他才明白——这天下从来没有什么天命,有的只是上位者的屠刀,和下位者的筹谋。而他沈砚冰,早已不是任人宰割的棋子。

掌心的罗盘突然发烫,血纹在黑暗中勾勒出御书房的方位。他知道,此刻皇帝正在灯下翻看御史台的密折,正在对着周明修的供词皱眉,正在想起二十年前那场暴雨夜的政变——那时,他也是这样,用一封血诏,让自己的皇兄永远闭嘴。

“陛下,您说这天下,究竟是谁在改天命呢?”沈砚冰轻声呢喃,转身走入更深的夜色。东宫的灯火在身后明灭,像极了前世他看到的,龙御天书上跳动的血字。这一次,他要让所有写下“天命”的人,都成为他棋盘上的弃子。

血诏的余烬在风中飞舞,如黑色的蝴蝶。沈砚冰摸向袖中那半块罗盘,上面新浮现的纹路,正是萧承煜的生辰八字。下一次天亮,金銮殿上,该轮到太子殿下,品尝被天命反噬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