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狼烟聘礼
当漠北使臣的犀角冠在晨光中泛着冷铁色,
九连环玉佩叩击腰刀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筑巢的雨燕时,
皇宫的冬也近了。
皇后指尖抚过和亲诏书上的火漆印,道:“北地风光壮阔,最宜养性。”
凤目扫向婉如,婉如心里一颤,
皇后终于找到了断了她云家香火的好去处,
一旦远嫁漠北,便再无机会复仇。
婉如腕间银镯撞在青玉案上,蛇目镶嵌的玛瑙叮叮作响:
“固亲也不一定都是好事,
漠北王本就善战,再加一支强军劲旅岂不是称了意?”
她忽地莞尔,护甲勾起婉昭鬓边碎发,
“妹妹这通身药香,倒比脂粉更讨狼王欢心些呢。”
皇帝沉思片刻后,转向皇后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婉昭的宫椅还没捂热,皇后心里起了急。
夜半惊梦时,婉昭攥着汗湿的枕褥。
梦中养父的银针扎进黑衣人虎符裂痕,
血顺着纹路爬满玉佩,凝成“听云宫”三个篆字。
她难以入睡,赤足踩过冰凉的金砖,月光下泛着青,
夜深,轻轻拂过藏书阁的铜锁。
《云家军纪略》的蛀洞间爬出蛛网,
婉昭指尖抚过“虎符一分为二,赐云氏与听云宫”的残页,
蠹虫碎屑簌簌落进灯罩。
婉昭不由得心中一震,听云宫正是当年云贵妃的寝宫。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忽有破空声撕裂寂静,
狼头箭镞钉入书架,若不是书阁的书架太多,
此刻恐怕就不是离她咽喉三寸了。
大皇子萧君剑的剑锋挑落蒙面人面巾时,
婉昭怀中的云纹铜钱滚落。
那人的漠北口音裹着血腥:“狼王要活的。”
音落人起,萧君剑没有追出去,显然不是为了漠北狼族而来。
“公主受惊了。”萧君剑玄色锦靴碾过青砖,弯腰拾起铜钱,
同为皇后的孩子,大皇子从没叫过婉昭妹妹。
不知是和宫中人一样,认为她来路不正,
还是天生皇家没有亲情的血脉作祟,
如同宫道永远隔着三寸雪的距离。
“夜已深,为何至此?”
婉昭拢袖退后半步,“睡不着,就过来继续为太后抄经。”
千百个脱身计在脑中打转,心中没底。
话音未落,对方已绕至身后,剑鞘雕的睚眦兽目正对她后心。
“哦?”他玩味地看过来,手中摩挲着婉昭的那枚铜钱,
裂纹恰好与虎符拓片上的纹路重叠。
“可伤到哪了?”鎏金剑柄挑起她衣袖,婉昭身子一僵,
翡翠镶的龙鳞刮过旧痕。
婉昭脊背绷如满弓,却见萧君剑眼光滞在伤处。“嘶——”。
停了半晌,婉昭觉得此刻如能再有一个动作,那便是……剑起人亡。
“公主掉的?”铜钱在掌心翻了个面,剑穗流苏扫过腕间,凉似蛇信。
萧君剑含笑,似要看穿她。
婉昭夺过铜钱,看到掌心旧疤与自己腕间烫痕如镜像相对。
残烛“噼啪”爆响,黑暗中谁的心跳震耳欲聋。
婉昭看不清,萧君剑离开的眼底暗潮翻涌,
是戏谑、是犹豫,亦或是不可思议?
待脚步声消失在长廊尽头,婉昭才发觉铜钱已被冷汗浸透,
奇怪的是,不像面对婉如,婉昭本能地愿意相信他。
二、血证连环
朝阳郡主捧着密信闯进未央宫时,琉璃盏里的冰正在盛夏融化。
好好的一场宫宴因为郡主的检举乱了节奏。
“匪首供认,平月公主实为医馆孤女!”
她抖开的信笺爬满蜈蚣似的字迹,末尾血指印艳如宫砂。
密信中声称婉昭与江湖匪首勾结,意图颠覆皇室。
唯一一名幸存的药童被带上大殿,他指着婉昭言之凿凿:“此人便是那晚屠杀医馆的幕后主使!”
药童跪在殿前,皇帝已经差人将婉昭押下殿去,交宗人府严查候审。
大皇子一反常态,走近药童看了看,药童身上没有婉昭常年在医馆所带的药味,反倒是耳后蛇形刺青随颤抖若隐若现。
萧君剑笃定地指出:“这墨迹未干透的‘昭’字,倒是临摹得急切。”
他指尖蘸茶在案上勾画,水痕竟与密信笔锋分毫不差——正是婉如惯用的簪花小楷。
惊堂木震落香灰,婉昭望向廊下阴影。
顾珩扮作侍卫扶刀而立,袖中滑出半包止血散——与那夜救她的药瓶系着同样的如意结。
婉昭很想问问他还疼不疼,却自顾不暇。
没有靠山,宗人府的老爷们对她全不手软。
三、旧囊锁麟
水榭纱幔被夜风掀起半角,漏进一痕残月。
“主子,密卷到了。”
萧君剑独坐水榭。
掌心的长命锁已被体温焐热,锁面云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与虎符拓片的裂纹咬合,恍如宿命交错的齿。
暗卫呈上的黄麻纸卷簌簌作响。
朱砂勾销的产子时辰旁,墨渍泅成蜷缩的婴孩状。
那些被抹去的接生嬷嬷名姓,化作纸缘蛀洞,正啃食着“癸未年冬”的字样。
更漏滴答,似谁在暗处数着十年光阴。
萧君剑掀开锦袱,积尘扑簌簌落进铜镜。
“云氏”二字的刻痕与听云宫床榻缺口严丝合缝。
镜中忽现婉如的面容,她前日那句“云家军只认虎符不认主”还悬在梁间,与此刻镜面裂纹重叠成网。
指尖抚过长命锁的云纹,他突然嗤笑出声。
鎏金锁芯里藏着的,云贵妃的传奇一生,皇后的逆袭夺位,嫡公主的出宫,云家公主无法号令的云家军……
萧婉如好筹谋,想用云家军的效忠换他铲除婉昭。
如果婉昭是真公主,自己的太子位未定,还不是与皇后撕破脸的时候;
如果婉昭真的不是公主,萧婉如云家军的虎符一直没找到,云家军能不能动还不一定,与自己何干呢。
铜镜昏光里,他望见自己半张脸映着婉昭的轮廓,另半张却似婉如眉眼——原来这深宫人人都是碎镜,勉强拼凑出个“皇子”的体面。
“查。”
单字掷地,惊飞梁上夜枭。
案头烛火应声爆出灯花,将密卷上婴孩状的墨渍烧出焦痕,恰似当年听云宫那场吞没啼哭的大火。
再返听云宫,婉昭收到一封匿名信:“滴血认亲。”
落款处只有一个简单的“福”字。
婉昭猜测这是小太监福安,他曾因自己救治其弟而心生感激,一直维护自己的安危。
钦天监的浑天仪吞下整条银河,皇帝将玉佩按在二十八宿方位。
监正喉结滚动如吞炭:“双鱼吞虎,荧惑犯紫微……此乃女主临朝之象!”
话音未落,暴雨击穿琉璃瓦。
婉昭立在听云宫檐下,见顾珩冒雨而来。
他官袍下摆沾着血泥,却将油纸伞全倾向她:“阿昭,虎符有线索了。”
雷光劈开夜幕的刹那,婉昭看清他怀中物事——半块虎符裂纹如枝,正与她玉佩裂痕拼成完整的云家军图腾。
宫道尽头,婉如撕碎和亲诏书,“杨婉昭,为何总有人护你?”
银镯在墙上刮出刺耳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