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棋前布子

夜更将换,灶火未尽。

林郁坐在灶台边,望着最后一锅芡汤在微火上咕嘟着,没说话。

明日,他就要暂调去五皇子那边。三日之差,不短,也不长。但在宫里,“换地方”从来不是调个锅那么简单。

他清楚,去了那边,一切旧人旧关系都会被切断。不管是保护,还是背后冷眼,都得重来。

他不能赌“没人为难”,更不能赌“主子赏识”。他得布一子,在他走后,灶房还能有人“提一嘴”,或者——“不提”。

他抬眼,望向东侧小灶前那个正在抹菜刀的太监,叫卢子钧,二十七,不显眼,不多话,三年前夜里曾因打翻酱料被他挡过一次罚。

那件事之后,两人再无多言。

但——卢子钧不是没记得这事。

灶火上又一锅汤被揭了盖,香气升起的瞬间,像是催人做出选择。

林郁站起身,走过去,手上拿着一包调料,低声道:“你那口锅明天谁顶?”

卢子钧抬头,没答。

林郁把调料放下:“五皇子那边重口,桂皮香要添得多。这包是旧料,留着用罢。”

卢子钧眼神动了动,像是想问什么,又没问。

林郁却接着说:“那年冬月,你手破了,酱是我替你收的。”

卢子钧指尖顿住。那件事,他谁都没说过,连账都偷偷抹掉了。

林郁望着他,语气极轻:“我可能走两三天。有人问起,就说我这人,口重。”

卢子钧不动,慢慢将刀放回案台,像是想着那“口重”两字。

林郁转身就走,不等回话。

卢子钧低头,看着那包调料,心头一紧。他知道,林郁不是在托人办事。是在给他一块台阶,也给自己留一条线。

两人都没提“帮”这个字,但一旦那边有事——他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灶口的炭火啪地一响,卢子钧抬头望向林郁的背影,心中一阵奇异的轻重交错。他忽然觉得,这人将来怕是走得远的。

走回灶后,魏初九正在灶边拆柴火。

他看见林郁过来,嘻嘻笑着凑过来:“明儿你可得记得带点好的回来,我听说五皇子那边用的炭都不是咱这边的味儿。”

林郁轻轻“嗯”了一声。

魏初九又低声:“你会不会不回来了?要不我跟赵管事说,也调我去。”

林郁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魏初九是真没心机的。林郁一瞬间想到,若他在五皇子处真遇到什么事,第一个担心他的,八成就是这个傻子。

也是这宫里为数不多、到如今还拿他当“灶口弟兄”的人。

他语气轻轻的,像是说给风听:“别说。”

魏初九“哦”了一声,像什么都没明白,但也没再问,只抓了把干柴递给他。

林郁接过,转身投进火中,看着火苗舔上柴脚的那一瞬,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灶房里,有人会替他说“口重”,有人会什么都不说。

足够了。

夜深,火静,风沉。

林郁回了灶屋,把布巾叠好,将明日要带的调料包藏进自己粗布包袱最底层,动静极轻,像怕打扰谁的梦。

他没有睡。只是靠着墙,望着屋顶暗瓦上那一块剥落的痕迹,像一颗棋子,被岁月压得失去了原形。

他不是在交朋友。也不是在求助。

他只是在下一步——“我不在时,你会不会点头。”

在这宫里,真正能保命的,不是本事,是关系网织得够细、够深、够远。而他现在织的,只是最初一圈。

明日,他就要走了。

灯灭前,他低声对自己说了一句:

“但我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