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孤男寡女不可共居一室

殷家。

屏风隔断四周的暖亭子里,炭火炉前,殷梦瑶披着羽纱面雪绒内里的鹤氅,丫鬟婢女们皆是一色羽毛锻斗篷,本是闲坐歇息。

周荣方被万管家领着过来时,瞧见殷梦瑶蹙眉愁绪,一瞧见他却是立即喜上眉梢,站起热情奉碗端粥。

周荣接了殷梦瑶递过来的桂圆莲子粥。

瞧着她没好气地翻白眼:“没良心的,你还来寻我做什么?”

周荣讪笑:

“反正得闲,来这儿还能白吃杯茶水,白喝碗粥汤,不来白不来。”

殷梦瑶屏退了管家与所有下人们,自顾自主动搭话,叹息道:

“县衙要杀那曲六的消息,已经传开了。酷法厉行,今后对咱们周遭的盘剥只会更甚。”

“皇朝两京一十三省,皆是如此。赤霞京、赤璋旧京,震泽府所在的江南省,皆有传闻,妖官顶替,惑乱朝纲。”

周荣也跟着忍不住叹息:

“富家贵籍都说日子难过,我等贱户出身的穷家小民,还怎么活?”

面前的殷大小姐又白他一眼:

“我听说你给晏家三儿子家二百两银子的事了,有善心有善举,甚合我心思。”

周荣纳闷问:

“二百两是否还多了?我只是想让那些晏家的铁匠徒子徒孙们放宽心,毕竟不是一锤子买卖,今后还要用他们。”

面前的殷梦瑶,却一脸赞誉之色,夸奖道:

“一个普通凡人,农户以下,一辈子辛辛苦苦挣个三四十两顶天了。”

“你这二百两,不算多也不算少。再多些,山贼渔盗盯着,他们有命拿没命享。再少些,徒留吝啬恶名,徒遭周围非议记恨。”

“可怜那晏老爷子是个人物,一介叫花子混得个风生水起,当了大半辈子铁匠铺掌柜。却不知,钱财聚敛太多而不得人心,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他人作嫁衣裳。”

周荣不答,觉得有些尴尬。

缘于对方说着说着,坐在他桌前长椅贴近处,托着双腮,美目凝看他,话音一转,柔情万种,幽幽出声:

“说掏心窝子话,相处半月有余,我是非常心仪小仙爷你的。”

“出身寒微而不堕其志,业已拜入仙门,却还勤泡药浴,赶时用力,刻苦用功,毅力之坚远超常人。”

“身居威名而不欺凌妇幼,以仙师威名与仙门威势,值此祸乱之秋,若欺我豪门无父辈长兄,我等妇孺掌家,也只能忍屈受辱。却自始至终礼法有序,足见高风亮节。”

“处事有度而不失章法,能入仙门却不苛刻低贱,亦不高高在上寡情薄义,能有眼力看出厉都头富贵底细。”

“更能富及惠济父兄熟人邻居,能进取而交友攀附,不卑不亢,不骄不奢,不淫不逸,不贪不腐,心性纯净,足见将来仙途必会长远。”

周荣听得尴尬,只好摸摸鼻子,干笑:“咳咳……大小姐夸人本领比我还强。”

抽丝剥茧般徐徐道来,却终于起身,伫立亭子栏杆前,远望隆冬彤云密布苍穹,声音愈来愈低:

“只可惜我蒲柳之姿,命薄之人,注定短命之相,无缘高攀郎君。”

说到最后,有低垂下脸,似有肩头轻颤垂泪状:

“可悲可叹,命定如此,唉,我早该知道的……”

周荣听着她情真意切,不知不觉间站起搂着她,喃喃回道:

“其实,你想嫁我也不是不可以。”

他只觉对方身子一颤,猛然推开他,恼羞成怒状,冰面寒眸,怒斥于他:

“昨日还拔腿就蹿,今个儿倒又来戏耍于我,周荣你这杀千刀的混蛋,净捉弄我一失却父兄弱女子,好玩?”

周荣心道:好个千金大小姐的傲脾气!

他只得硬着头皮扯谎,缓缓道来:“昨日是我自知个人做不得主,毕竟得回去禀告父兄……”

他还没说完,就被冷冷打断:

“昨晚你爹就在庄园酒窖里美滋滋灌酒,吆五喝六得自在呢。你兄长嫂嫂今早才从庄园里搬家。”

额。

周荣只能尴尬笑:

“好吧,我承认我对你家千顷良田、仆从无数再加上万贯家财动心了,还有终日昂贵药浴动心,行不行?”

殷梦瑶终于绽放笑颜,缓步走上前,明媚笑容揶揄问:

“就对面前的如花美眷,如玉佳人不动心?”

周荣饶是被面前香气扑鼻,嫣笑明妍佳人真的勾起心思旖旎,嘴上还坚决否认:

“不动心。”

说完退后两步,探问条件:

“说吧,如何才能娶你?三姑六婆,媒妁之言?还是父母之命?我那巴不得死在酒窖里的醉鬼爹,应该绝对会举双手双脚同意的。”

“还有,聘礼应该不菲吧?”

瞧着殷梦瑶饶有兴趣盯瞅他眼神,复又加一句:

“先说好,我坚决不入赘,堂堂仙师,丢不起那脸!”

面前的人儿,神色忽一黯然,依偎入他怀中,轻声问:

“郎君真要娶我吗?”

“实不相瞒,我父兄四个心头血不在,我叔伯四人,年岁与我父亲相差不大,再抽心头血必将数年内寿命断绝,我也不忍心。”

“暗卫催缴,不上贡必造抄家,满庄园妇幼老小,到头来免不了流放南蛮边陲的凄惨下场。我又怎忍心郎君你赴此火坑?”

周荣抬脸望着殷家庄园的亭台楼阁、假山花园,他心头热切,这等财富岂能白白便宜什么暗卫?

坚定口吻出声:

“若你笃定信任我,可将殷家庄园假托于我名下,向街坊四邻宣称改名为周家庄园。”

“我做两手万全准备,一是想法子从厉阳焱那边探听暗卫千户,想法子结交,用妖心血以假作真。”

“一是广缴灵石金银,给我桃花观师父华云真人诸位师长,我周家庄园周仙师的修仙家族所在,受桃花观庇佑,皇朝暗卫岂可蛮不讲理?”

他话音刚落,殷梦瑶已经忍不住美眸亮起,赞叹道:

“好主意!殷家财产尽在我掌控下,本就搏命危亡之即,奴家自然信得过郎君,纵然全托付郎君,以郎君今后仙师之威名,家大业大,将来某一天复兴殷家亦是未尝不可。”

“况且,桃花观近三百年统辖笠子坞周围八百余里,从未听过桃花观仙门向皇朝上贡之事。”

“而皇朝趁桃花观老观主羽化之机,新建县衙,桃花观众仙长必定早有不满。”

却又忍不住黯然叹息:

“可我短命之相,纵使少交一次心头血,寿元也因为长期药浴妖气缠身,未必能过五十。郎君真若娶我这命薄之人为妻,不担忧所生儿女也有皇气侵扰隐患吗?”

周荣将厉阳焱所讲,女子嫁于仙师,胎中之秘破解皇气之事这两件事详细诉说。

“当真?世间竟有如此绝妙破解之法。那奴家就放心了!”

周荣瞧见殷梦瑶听完后,一副喜极而泣的欣喜落泪样子,却冷不防,她立即推开他,背过身去,垂脸羞声着恼:

“死人,孤男寡女不可共居一室,你还不速速离去,休要遭人闲话!”

额,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这是亭子,又不是闺房暗室,刚才不害羞,这会儿倒扭捏了?

“那我们婚约之事啥时候?”

“走啊,谁谁跟你有婚约?你又对人家不动心,谁稀罕跟你有婚约?”

得,这会儿更是推着赶着他走了?

周荣却眼瞧着那扭捏羞红脸模样,只觉亭外冬日暖阳,晒在心田一般,泛起一丝难言的异样滋味来了……

想他曾经一个吃糠咽菜的贱户身牙郎,竟不想,却有一日能娶到笠子坞贵籍最大户人家的千金大小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