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沈儿峪的秋夜,寒风裹挟着砂砾呼啸而过,仿佛要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撕裂。王保保的牛皮大帐矗立在这片荒凉之中,在狂风的肆虐下微微摇晃,宛如一座孤独的堡垒。帐内,烛火在风中摇曳不定,时而明亮,时而黯淡,将帐中众人的身影投射在帐壁上,恍若群魔乱舞。
案上摊开着一张陈旧的羊皮舆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标记着各种符号和线条,记录着战场的地形与敌我双方的部署。七盏青铜灯错落有致地摆放在舆图周围,昏黄的灯光将王保保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映得猩红如血,更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这道刀疤,是他无数次征战沙场的见证,每一道纹路都仿佛诉说着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徐达老儿在东垒布的是新兵营,守将胡德济骄横疏防。”王保保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舆图上“东南垒”的标记,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怒火。他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掼在图上,盏中残茶如箭矢般飞溅而出,瞬间泼湿了“东南垒”三字,仿佛预示着即将在这里展开的激烈厮杀。“三更天时,让铁木耳带三千轻骑,沿牦牛谷摸过去——那谷口藏着三条暗沟,明军斥候绝想不到。”他的话语斩钉截铁,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帐中诸将听闻此言,顿时交头接耳起来,窃窃私语声在帐内回荡。千户孛罗心中满是担忧,怯生生地开口:“大帅,徐达素有机变……”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不安。
“机变?”王保保霍然起身,身上的铁甲相互碰撞,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惊飞了帐外栖息的夜枭。夜枭的鸣叫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凄厉,仿佛是死神的号角。“他前日在营前擂鼓骂战,却让士卒白日倒头大睡!这是疲我之计。今夜我偏要以疲打疲,让他知道草原狼的獠牙!”王保保抓起案上寒光闪闪的金错刀,刀鞘重重砸在舆图边缘,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震得舆图上的灰尘纷纷扬起。“传令下去,战马衔枚、刀刃裹布,敢有走漏风声者,腰斩!”他的目光扫视着帐中每一个人,眼神中透露出的狠厉让众人不寒而栗。
随着王保保的命令下达,帐中的气氛变得愈发紧张压抑。将领们纷纷领命而去,准备执行这一危险而关键的任务。他们知道,今夜的行动将决定着这场战役的走向,容不得半点差错。
十里外的明军东南垒,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格外宁静。守将胡德济正就着朦胧的月光啃着羊腿,油脂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却毫不在意,大快朵颐。这位胡大海之子身披锁子甲,腰间的酒葫芦随着他的动作晃荡不停,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仿佛在为他的轻敌而伴奏。
“王保保那厮连吃败仗,早成惊弓之鸟!”胡德济一边啃着羊腿,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脸上洋溢着自信满满的笑容,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傲慢与轻视。在他看来,王保保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
就在这时,偏将陈虎捧着文书匆匆进帐,神色略显焦急:“将军,斥候报牦牛谷方向有异动,是否增派巡哨?”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忧虑,目光紧紧盯着胡德济,等待着他的指示。
“异动?许是野狼觅食!”胡德济打了个酒嗝,随手将啃净的羊骨抛向帐角,发出“啪”的一声。“明日徐帅便要发起总攻,今夜让兄弟们养足精神——你且去营西头查巡,东垒万无一失!”他的语气十分随意,完全没有将陈虎的汇报放在心上。在他心中,王保保根本不敢在这个时候发动袭击。
陈虎退出帐外,望着沉沉夜色,眉头紧紧蹙起。月光下,东南垒的鹿角拒马稀稀落落,根本无法起到有效的防御作用;巡夜士卒倚着旗杆打盹,丝毫没有警惕性。看到这一幕,陈虎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攥紧腰间刀柄,暗自命亲卫将三辆装满滚木礌石的战车推至营墙下。他知道,虽然将军不以为然,但作为一名将领,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以防万一。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睡。然而,牦牛谷的碎石路上却腾起细碎烟尘,如同一层薄薄的纱幕,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铁木耳率领的三千骑兵如同黑色潮水,悄无声息地漫过谷口暗沟。战马的马蹄踏在裹着毛毡的木板桥上,没有发出半分声响,仿佛他们是来自地狱的幽灵,正悄然逼近猎物。
“快看!”一名百户指着远处明军营垒,声音中带着一丝兴奋与紧张。月光下,东南垒的帐篷如白蘑菇般挤作一团,显得格外宁静祥和;营墙上火把昏黄,在风中摇曳不定,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巡夜梆子声有气无力,仿佛在诉说着守夜人的疲惫。
铁木耳抽出弯刀,刀身映着寒星,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按计行事,先砍倒营门旗杆!”他低声下令,声音坚定而有力。话音未落,十余骑已策马冲出,弯刀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银弧,如闪电般划破黑暗。他们动作娴熟,迅速割断绳索。“哗啦”巨响里,明军帅旗轰然倒地,仿佛是一个不祥的预兆,宣告着明军的防线即将面临严峻的考验。
帅旗倒下的瞬间,东南垒内顿时一片哗然。守夜的士卒们被惊醒,慌乱地拿起武器,四处张望,脸上写满了惊恐与不知所措。胡德济听到动静,匆忙从帐中跑出,望着倒地的帅旗,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快!组织防御!”他大声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然而,此时的明军早已乱作一团,在突如其来的袭击面前,他们根本无法迅速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铁木耳见状,一声令下,三千骑兵如潮水般涌向东南垒。他们手持弯刀,呐喊着冲入敌营,刀光剑影闪烁,鲜血飞溅。明军士卒们在骑兵的冲击下,纷纷倒下,惨叫声、喊杀声在夜空中回荡,交织成一曲悲壮的战争之歌。
胡德济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试图稳定军心,组织反击。但面对如狼似虎的元军骑兵,他的努力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陈虎带领着亲卫,利用事先准备好的滚木礌石进行抵抗,给元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然而,元军的攻势太过猛烈,明军的防线逐渐崩溃。
就在东南垒陷入苦战之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原来是徐达得知东南垒遇袭,亲自率领援军赶来。徐达目光如鹰,看着战场上的局势,迅速做出部署。他指挥明军从两翼包抄,对元军形成合围之势。
王保保在后方得知铁木耳已经成功突袭东南垒,心中一阵欣喜。然而,当他看到远处出现的明军援军时,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他知道,徐达果然不是等闲之辈,这场战斗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战场上,双方军队展开了激烈的拼杀。刀枪碰撞的声音、士兵的呐喊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鲜血染红了大地,尸体堆积如山。这场战役,成为了定西沈儿峪历史上最惨烈的战斗之一,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都在用生命书写着属于自己的传奇。
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徐达凭借着出色的指挥和援军的及时赶到,逐渐占据了上风。王保保见势不妙,不得不下令撤军。铁木耳率领着残部,在明军的追击下,狼狈地逃回了营地。
大明洪武三年的深秋,朔风如刀,刮得燕山脚下的明军营地簌簌作响。三更梆子声刚落,胡德济裹着狐皮大氅在中军帐内假寐,案头的《孙子兵法》摊开在“九变篇”,烛火将“圮地无舍,衢地合交”八个字映得忽明忽暗。他下意识摩挲腰间绣春刀的螭纹吞口,总觉得这几日营外的风声里,藏着异样的肃杀。
忽听得西南角传来闷雷般的轰鸣,紧接着是尖锐的箭啸破空声。胡德济猛地睁眼,案头烛火“噗“地熄灭,帐外顿时炸开惊雷般的喊杀。“敌袭!敌袭!”此起彼伏的惊呼刺破夜空,睡梦中的士卒被如雷的马蹄声踏碎好梦,蒙古骑兵的弯刀已劈入营帐。
胡德济从雕花楠木榻上滚落,腰间绣春刀尚未出鞘,帐帘已被铁蹄撞得粉碎。寒光裹着腥风扑面而来,他本能地后仰,一柄月牙弯刀擦着鼻尖掠过,削断了几缕额发。“将军快走!”亲卫统领陈虎怒吼着抢入帐中,浑铁长枪舞出银蛇般的枪花,硬生生架住了第二波攻势。枪杆与弯刀相撞的火星溅在胡德济脸上,烫得他眼眶生疼。
营外的火势借着风势迅速蔓延,胡德济踉跄后退,却见粮草辎重区已是一片火海。浓烟裹着滚烫的火星灌入喉咙,呛得他涕泪横流。透过朦胧的火光,他望见营门方向,元军的“王”字大旗猎猎作响,铁木耳身披玄铁甲,正指挥骑兵将溃散的明军往火海里驱赶。那面绣着火焰纹章的战旗,在冲天火光中仿佛来自幽冥的催命符。
东南垒已成修罗场。赤着上身的明军士兵提刀迎战,却被蒙古骑兵的套马索轻易拖翻,马蹄踏过血肉之躯的闷响令人牙酸。伤兵在火堆中翻滚惨叫,兵器与甲胄的碰撞声混着哭喊,惊飞了整片山谷的夜禽。胡德济被亲卫架着后退,忽见陈虎的长枪挑翻一名敌骑,却在转身瞬间被三骑从不同方向围住。寒光闪过,枪尖挑断喉管的血花溅在燃烧的粮草车上,陈虎圆睁的双目映着火光,至死仍望着胡德济的方向。
胡德济心如刀绞,却被亲卫拽着跌跌撞撞后退。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那是他精心打造的青铜帅印,在马蹄下被碾成齑粉。四周的喊杀声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元军兴奋的呼哨,他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收缴战利品,将重伤的明军就地斩杀。
寅时将尽,东南垒的残垣断壁仍在冒着青烟。胡德济蜷缩在营角土丘后,身上的蟒纹战袍沾满血污,绣春刀的刀刃缺了三寸。身边二十余名伤兵或坐或躺,有人用布条缠着汩汩冒血的伤口,有人握着半截断枪,眼神中满是绝望与不甘。远处元军的欢呼声此起彼伏,铁木耳正指挥士兵将明军的尸体抛入壕沟,他们嬉笑怒骂的话语随风飘来,像无数根钢针,扎在每个幸存者的心头。
“将军,西垒方向有动静!”一名伤兵突然指着西北方向,声音颤抖。胡德济眯起眼,只见夜色中隐约有火把蜿蜒而来,火光在起伏的山峦间明明灭灭,如同地狱的鬼火。是徐达的援军?抑或是元军的第二波攻势?
他握紧染血的刀柄,喉咙里泛起铁锈味。东南垒的惨败如重锤砸在心头,耳畔似又响起陈虎临终前的嘶吼。夜风卷起灰烬,将他的影子投在焦黑的帅旗残片上,那片“明”字旗上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色。
“整队!”胡德济突然暴喝,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伤兵们挣扎着起身,将断剑残刀握紧,摆出最后的防御阵型。火光越来越近,终于看清打头的是一面绣着“徐”字的杏黄旗——是徐达的先锋军!胡德济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泪水混着血污顺着脸颊滑落。
援军的到来暂时稳住了局势。徐达看着满目疮痍的东南垒,面色阴沉如水。他亲自为胡德济包扎伤口,沉声道:“铁木耳这老贼,竟用了诈降之计。前日派来的使者,原是探营的细作。”胡德济闻言,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徐达的衣襟:“末将...末将愿以死谢罪!”
徐达按住他肩膀,目光如炬:“胜败乃兵家常事。当年常遇春将军在衢州之战,也曾中伏大败,后来不照样收复全浙?”他指着北方:“铁木耳今夜虽胜,却暴露了主力位置。明日子时,我率三万骑兵绕道突袭,你可愿为先锋?”
胡德济霍然起身,伤口崩裂也浑然不觉:“末将愿提三千死士,直捣铁木耳中军!”月光下,他眼中重新燃起斗志,染血的绣春刀在夜色中泛着冷光,仿佛已预见明日的复仇之战。
东南垒的焦土上,残灯如豆,照着这群浴血重生的战士。远处元军营地的篝火明明灭灭,恰似命运的烛火,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等待着被重新点燃。
正是:
定西烽火连营夜,骄将失策垒垣摧。
不知西垒来援处,是火是灯照夜回?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