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任四郎在黑暗中猛然睁眼,数双眼睛在昏暗中幽幽闪烁,正自上而下地注视着他。他喉头一紧,猛地向后缩去,脊背重重撞在土墙上,声音打着颤:“莫要杀我!那、那一百文钱当真不值当......“松明火把将斑驳土墙照得忽明忽暗,明夜月俯身拨开围观的村民,温声劝慰:“任四郎你安心吧,此处是周村长宅邸。“她抬手时,榆木方桌上搁着半碗姜茶犹自冒着热气,在潮湿的泥地上投下摇曳的碎影。

油灯在穿堂风中明明灭灭,老村长枯枝般的手掌悬在陶碗上方,烟熏腊肉的香气裹着叹息:“两位恩人且用些粗食,老朽...着实对不住。“明夜月捏着半截竹筷,青瓷碗里晃动的米酒映出她蹙起的眉:“这些曝尸荒野的乡民——“

话音未落,陶盏突然在榆木桌上重重一磕。老人沟壑纵横的脸被油灯割成阴阳两半:“今年本该是稻穗压弯田埂的好年景。“他喉结滚动着咽下苦酒,“偏生撞见那对阎罗——黑河双煞昼伏夜出,兄长使一对淬毒镰刀,来去如阴风缠颈;胞弟抡百斤浑铁锤,砸人脊骨就像碾碎田鼠。“竹帘忽被夜风掀起,任四郎缩着脖子往门边蹭,却见明夜月霍然起身,乌黑长发的鬓角擦过身后悬着的镰刀农具。

“他们要的不止钱粮?“她指尖划过碗沿积霜。老村长突然剧烈咳嗽,浊泪滴进空碗:“每旬索要一对童男女,说是要养在洞中作...作人质。“陶盏落地摔成八瓣,任四郎的布鞋已经退到门槛,却被明夜月拽住后襟。

“实在很冒昧,我乃江湖中有名的赏金捕快,职责就是捉拿这些穷凶极恶之徒,就由我来对付这两个贼人吧!”

“真的吗?”众村民惊叫道,但旋即就有些质疑的声音,“姑娘家家的,莫要逞能!那对煞星昨儿刚拧断了张猎户的膀子!”

明夜月从宽袍手袖里掏出一沓黄纸,“三清座下学得几手驱邪术,不敢说降妖伏魔——”话音未落,纸窗外一声惊雷,“诸位叔伯只需在晒谷场四角擂鼓,增加我方声势即可。“

任四郎正缩在后面啃红薯,冷不防被拽前来。明夜月另将狼毫塞进他汗津津的手心:“劳烦各位尽量找些朱砂米酒过来,而任四郎你这个白吃白喝的逃犯也要过来帮忙,将功补过,用正楷誊写敕令符头。“

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晃,任四郎揉着酸疼的手腕,狼毫尖在黄裱纸上拖出歪斜的“敕“字。供桌下突然传来窸窣声,七八双眼睛正在门缝外忽闪——孩子们顶着草编的伪装笠,正用竹筒当窥镜偷看。

“小崽子们疑心咱们是双煞的探子呢。“任四郎突然怪叫一声,翻着白眼吐出猩红长舌。孩童们尖叫着跌作一团,穿碎花袄的女娃膝盖擦出血痕。明夜月刚要训斥,却见这泼皮变戏法般从药箱取出青瓷瓶,孔雀蓝的药粉混着三七清香飘散开来

“此乃汴京宝仁堂的金疮散,抹上可比你们爹娘熬的艾草灵光。“他边敷药边用糖渍梅子逗弄孩子,转眼间膝头绑着白麻布的娃娃们已骑在他肩头嬉闹。明夜月望着这个方才还瑟瑟发抖的男子,此刻正用朱砂在孩子眉心点着驱邪红印,檐下铜铃无风自动。

“大姐姐,你也过来玩好吗?”稚气未脱的小女孩拉着明夜月的衣角,满脸都是美好的期待。

“唔……嗯……”明夜月微笑着答应了小女孩的请求。

“明姑娘,要是你经常那样笑,一定很可爱。”不远处传来了任四郎的声音。

“你滚回屋里给我抄符咒去,不要在这里偷懒!”

月光如银纱般倾泻在茅草屋檐时,窗棂外飘来孩童熟睡的呼吸声,任四郎将最后半块硬饼塞进包袱,他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袱蹑足潜踪,竹筒里的梅干菜饭团还带着余温。

“在危险发生之前,要赶紧溜之大吉,跟孩子们分手虽然会很不舍,但如果我留在这里,很容易会让大家陷入到危机当中的。”任四郎边想边走,“咦?什么声音?”

溪水击打卵石的碎响突兀地自西北传来。任四郎在芦苇丛中顿住脚步,风里挟着某种清苦的草药气息,混着湿润的水汽钻入鼻腔。当他拨开苇叶时,月光恰好漫过河湾,明夜月背对着他浸在粼粼波光里,湿发蜿蜒如墨色溪流,肩胛骨随着掬水的动作起伏,宛若月下振翅的玉蝶。

“哇,明姑娘的月夜入浴图,这看看也不会耽误我跑路吧。”任四郎躲在一旁,边看边自言自语,“哇,明姑娘的身材真好,拜托再往这边转一下……啊……不对,不是这边,对了,对了,是转这边,手不要挡住啊,把手放开啊。嗯?那个腰部的大伤疤是刀伤?”

苇杆折断的脆响刺破寂静。任四郎仓皇后退,却撞见转身的明夜月副部下那道狰狞伤痕——七寸长的暗红沟壑横贯雪肤,像被利爪撕裂的帛锦。符纸破空的锐啸随即而至,朱砂绘就的缚仙咒缠上他脖颈时,他看清明夜月眼中翻滚的似怒非怒的意味。

“你在那边干什么?”

“如果说我也想洗澡呢?”

“那我帮你来洗吧!”

恼火的明夜月将任四郎倒吊在河边的柳树上,刚好让一旁的水车不停地往任四郎身上浇水。把任四郎折磨的不似人形。

“明姑娘饶了我吧。“

“不——行!”

水汽氤氲的芦苇荡里传来衣料窸窣声,明夜月披着半湿的鸦青长发走出,已经穿好了衣服。她拿出已经写好了的黄裱纸,双手掐出莲花法印,将全身的灵力汇聚于指尖,念一句“太阴炼形,诸炁归元!“然后凝结在食指的灵力已璀璨如星子,却在触及符纸刹那化作游丝般的金线——那朱砂勾勒的二十八宿竟如活物般扭动,将金光尽数吞入“井“字符胆。

“明姑娘你先不要整理你的黄符了,我们快点休息吧。“

“笨蛋!明天双煞就要来了,要有各种准备啊!”

“真不愧是江湖有名的赏金女侠,实在热心肠,村人也会很高兴的。”

“那是当然的,为了赏金我们要努力干。”什么我们?任四郎心想关我屁事啊。但明夜月并未顾及他的感受,接着说:“你大概认为我是个很爱钱的人吧。但是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为了找到背后有伤疤的男人,我必须要挣够路费。”

明夜月非常认真地说着:“所以你明白了吗,如果你也想帮忙的话,就要帮助我啊!”

“什么?不要啦,我只是一个内心充满爱和和平的卖药郎中啊。”

“既然你这样说,这把七尺长剑你要不需要啦,反正卖药郎中不需要这个的。”

“不行,这个绝对不行。”任四郎立刻从捆绳中挣脱出来,把白布裹着的长剑抢了回去“这东西绝对不能让别人拿去的。”

“真令人难以置信,你到底是什么人,一点都不像是卖药郎中。”明夜月百思不得其解,“被村里人袭击的时候,你释放出了浓烈的杀气,你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对我来说,我有不管怎样都必须要去做的事。”任四郎的表情像是想起了什么遥远的事情。

“……任四郎……你在说什么狂话啊。”

“哈哈哈,我去看看村民们准备得怎样。”任四郎嘻嘻哈哈的走开了。

长得一副老实相貌,却又和和那个人有点相像,不过任四郎说他有必须要做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呢?明夜月带着不解,也去休息了,准备明天抓拿黑河双煞。

结果到了明天,明夜月和任四郎集结了所有青壮力健的村民,想着不管黑河双煞有多强悍,也会被他们的气势先震慑住的。谁知道黑河双煞竟然也纠集了附近的流氓地痞,人数上还比他们还多,这可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