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知见障

“……是你赢了。”

安德烈看着野兽头颅的九个弹孔,想起之前隐约听到的六声枪响,释怀的微笑。

他知道以自己当时的状态,断然无法取胜,只可能是这个年轻人在关键时刻赶过来,救了他一命。

因为傲慢……对自己和其他人的绝对自信,他没有通知罗素,就在货舱展开死斗。

他不希望将客人牵扯其中,又相信自己能够胜利,可最后却还是被客人所救。

或许西门说得对,他确实老了,变得傲慢固执,不肯承认自己的衰老,不愿向别人求助。

如今吞下这份恶果,落得这种结局,也是咎由自取。

可是他要怎样报答恩人呢?

不计较过往的纠纷,先是救下海伦,之后又救他一命,这份情谊怎么说都得报答。

可干净的信物已经给出去了,歌瑞尔的人情是他为数不多的有价值且不会有麻烦的东西。

其他的信物都牵扯到各种各样的事情,光是拿着都会平白生出许多事端,遭人惦记。

……难道要把最重要的遗物托付出去?

“请过来……”

安德烈颤抖着解开领口,把手指探进胸膛,夹出来一个染血的指南针,纯金铸造,背面刻有海怪的图案。

他把指南针递给罗素:“这是拉撒路的船长信物,在我死后,我的权限会转移给它而非大副。”

“拉撒路仪式的关键支点在我身上,只有同时持有支点和拉撒路船长权限才能操控仪式——在我死后,支点会跟着权限一起转移。”

“你拿着我的信物,在船长室的画像下面找一个暗格,如果事情真的不可挽回,就用这枚指南针打开它,可以保你们逃生。”

罗素接过血迹未干的金色指南针,拿在手里,问:“那你呢?照你这种说法,大副不会放过你,他杀了你之后,一定会来找信物。”

安德烈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罗素,周围有没有别的人在偷听,得到否定的答复后,才说:

“你不用担心我的生死,而要担心自己,罗素——拉撒路真正的秘密,其实是一个针对你所设的陷阱。”

“你最近是不是常常感觉自己缺失某些记忆,或者偶尔会出现一些矛盾的认知?”

“……是有这种感觉。”罗素沉默许久,微微点头。

“这是一种诅咒,专门针对‘知见障’的诅咒。”安德烈船长笃定的说:“歌瑞尔把你骗上这条船,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同时借你的手去处理一个人。”

“你听我说,之后你要这样演戏……”

罗素附耳过去细听,听到安德烈船长要他做的事情,情不自禁的捏紧指南针。

这件事牵扯甚多,关系到拉撒路背后的秘密,和他曾经的过去。

如果不是安德烈船长说出来,他恐怕还要被蒙骗很久,形同被饲养的一只金丝雀。

“记住了吗?”安德烈疲惫的睁着眼:“你一定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耐心等待一个关键的时机,这样才能钓出那个东西,那个藏在幕后的人。”

“等到拉撒路的事情结束,你拿着我的刀,歌瑞尔就什么都知道了,他会给你解释一切。”

“至于现在,你先按照我说的做,我会把一切都托付给你……”

罗素点头,稍稍整理仪容,朝着货舱的出口走去,准备开始表演。

里厄医生在门口站着,身边是他的医疗组成员,几个虎背熊腰的男护士一见有人出来,抱着仪器抬着担架就要往里冲。

医生本人反而显得非常镇定,只是紧皱着眉头,对于病人耽搁治疗时间的行为感到不满。

别说是船长,谁来了都得听医嘱。

可是他们却被水手长拦住,里面没有人出来,就不允许进去抢救。

“几个病人?”里厄医生看着拎着亚特坎长刀的青年。

“一个,病人很固执,请做好心理准备。”

罗素话音未落,医生和整个医疗组就“嗖”的一下冲进去,在摇晃的拉撒路号仍保持着规律且平稳的步伐,展现极高的素养。

安德烈甚至都没法抗拒,他刚看到罗素离开,稍一松懈就陷入昏迷,被医生迅速的检查和判断伤势,丢上担架抬着就走。

他们在拉撒路有多个备用医疗室,货仓的环境太过危险,并不适合抢救病人。

这支经受过大量训练,经验丰富的医疗队以快到接近飞奔的速度从货仓里撤出,行动迅捷,可病人却被看护的很好。

“真专业。”罗素忍不住感慨,看着这些人从面前跑过去。

他把亚特坎长刀夹到腋下,一边给枪械填装子弹,一边快步跟上,走到原先遇到大副的长廊。

窗前已有黑色背影,大副在这里等着,只是没有带着经文,也没有祷告,反而捏着一张照片。

“信物在你手里。”

大副没有回头,笃定的说:“给我吧,你是中立的盟友,没必要继续掺和我们的事。”

“密语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如果还想要什么,也可以商量。”

老人收起照片,没听到有人回答他,只好转过身,看着罗素。

他提着安德烈的亚特坎长刀,食指与中指捏着金色指南针,上面的血迹还没有擦掉。

他站在长廊尽头,黑色礼服半边染血,白玫瑰浸的艳红,背后是战争的残痕,焦黑尸骨。

“你做的很过分。”

罗素开始入戏,照着安德烈交代过的话说:“背信弃义,落井下石,手段太过卑劣,连我都看不下去。”

“是安德烈太固执。“西门很有耐心:“我们早就和他接触过,可他死守着自己的位置,不肯有任何的退让。”

“按照规矩,这些事本来就可以谈,负责提供资金的歌瑞尔家族都同意了,可他不同意。”

罗素提着刀,问:“那你们怎么处理大洋下面的东西,唤醒一个旧时代的神,然后呢?”

“交涉。”

西门忽然使用一种古老的死语言说道:“我们已经查到祂的资料,那可能是阿喀琉斯之母忒提斯的国,一位海洋女神。”

“在海底遗迹的残留壁画里,有疑似荷马史诗的片段。”

“交涉顺利,我们将迎回这位存世神明,成为先导会的一员。”

“不过,壁画年代太久,我们难以确定对方的真实身份,所以我们只是先遣队,尝试进行交流,最好能迎回祂。”

“后续的处理方案是先导会的机密,门徒之下都不能查阅。”

西门换回英语,沉稳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想要更详细的情报,你必须加入我们。”

罗素听懂了,非但听懂,还发觉西门的语法有几处错误。

老师教过他这门语言,那个被称作哲人的人,似乎早料到今天。

可是听到大副的话,他反而感到荒谬,他一直觉得荷马史诗只是故事,神并不存在。

神、怪物、英雄传说和炼金术也不过是传说。

……传说?

那我用了什么?我的炼金子弹,还有刚刚杀死的……海怪?

罗素按住头,感到一阵诡异的恶心,不是来自肉体,而是更深的,像是直接源于精神的恶心。

哪怕听安德烈已经讲过一遍,再次听到那种古老的死语言,还是会感到难受。

好像在做梦,意识不到某些怪诞不符合常理的东西,一旦开始回忆经历,就会发现各种漏洞。

认知在产生矛盾,有些熟悉的事物在经过思考和辨别后,却产生一种剧烈的违和感。

就好像过去的人生蒙着一层薄纱,笼罩着迷雾,可是他平时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直至听到那种死语言,想起老师教导他的过程,这种矛盾的认知才骤然涌现。

“知见障。”西门像是见过很多次:“很难受吧,人生像是缺了一块,可是自己却感觉不到。”

“言语会被扭曲,记忆出现矛盾,即便手里握着炼金子弹,刚刚杀死一头神话里的怪物,也依旧以为这是‘正常’。

直到出现某些矛盾认知,开始仔细回忆对比常识的问题,就会出现这种违和感。”

“你曾经听到的言语,看到的画面,经历的人生……都是被扭曲后的产物。”

“这是人类自神话时代结束后,被旧世界赐予的诅咒,避免目睹某些事物而直接崩溃。”

“这也是我为什么突然使用这种语言同你交谈,在我们的世界里,语言同样拥有力量。”

“把信物给我吧,你有知见障,炼金子弹一类的自律式造物已经是你的使用极限。你不可能正常使用安德烈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