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们俩谁应声了?

冷月凄清,晚风刺骨。

黄石村口停靠着驴车,拄拐汉子握着火把,沉默得好像老玄山里的千年松柏。

稍年轻些的妇人捂嘴哽咽,说不出话来。

“爹娘,孩儿不孝,此去难回,不能为你们养老送终了。”

苏蝉衣身穿粗布麻衣,跪在地上对着夫妇二人连续叩首三次。

他是家中长子,今年15岁,尚且不算成年,但行事颇为老成,总有自己的主意。

前不久父亲苏青山赶山的时候摔断了腿,母亲纪敏又风寒入肺成疾。

家里的顶梁柱突然崩塌,生计就此断绝,再过个把月便要过冬,整个家庭都有可能因为缺粮而活不下去。

父亲腿伤和母亲肺疾必须治好,奈何家中缺钱。

苏蝉衣一狠心,偷摸跑去县城签了卖身契,成为一名埋尸人。

咚!咚!咚!

三个响头过后,少年起身登上驴车。

“大哥……”

年幼的弟弟妹妹从村里小路追了出来,小声呼唤着他。

苏蝉衣摆了摆手,“以后在家好好听话。”

十一二岁的弟弟上前几步,扒拉驴车,神情略显慌乱。

“过年的饺子我不跟大哥抢了,大哥能不能不走?”

“傻瓜,签了契书就不能反悔。”

苏蝉衣洒脱一笑,撇过头去,不再看着家人。

神魔冢里埋尸,确实是个危险的活计,但剑州之内的这份活计通通归属于八大道宗之一的太上宗。

只要签订为期三年的契约,便可立刻得到纹银三十两。

纹银三十两堪称巨款,足够父母治好伤病,更能让整个家庭富庶起来,弟弟妹妹也能平安长大,不必担心家中粮食不够吃。

这时,妇人泪眼婆娑,上前几步,双手紧紧握着苏蝉衣的手掌,叮咛道:

“娘在山君庙里给你求了一颗平安石,蝉衣你可一定要好好佩戴在身。”

平安石莫约鸽子蛋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光华,石头边缘打了孔,孔中穿过红绳。

“孩儿谨记在心。”苏蝉衣接过平安石,戴在脖子上,然后灿烂一笑。

当娘的太过心疼自家懂事的孩儿,眼泪像是决了堤,她轻轻摩挲着苏蝉衣的脸颊,愧疚道:“都怪娘没用……”

始终沉默的苏青山捏紧了拳头,要不是自己摔断腿,拖累家里,又何至于此?

他转头望向车夫,突然开口道:“刘伯,我家小子就麻烦你了。”

车夫戴着斗笠,叼着草签,让人看不清面容。

“老玄山的丁字三十三号神魔冢与黑水县城毗邻,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危险,去里面干活未必会死,你们一家子也别整得太过伤感。”

“再说了,一旦这小子熬过三年期限,还可升为太上宗的杂役弟子,此去未必就是坏事。”

他的声音似乎带有别样的魔力,能够安抚人心。

啪!!!

鞭子抽打空气,毛驴开始拉车,驴车行出数百米,车夫转头瞥了一眼苏蝉衣。

“马上就要进老玄山了,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要谨守自己的心神,不要大惊小怪,更不可大呼小叫,只要我的驴车不停,无论你听见什么人喊你的名字,跟你说话,都绝对不可以开口应声。”

“如若不然,你这辈子可就真的没法再见到家人了。”

刘伯竖起食指,向上顶起斗笠。

惨白月光照在脸上,他下巴尖的胡子不像是胡子,更像是狐狸的白毛。

苏蝉衣紧闭嘴巴,点动脑袋,然后双手抱着后脑勺躺了下去,竟是直接小憩起来。

他不同于寻常少年,年幼时便常在梦境中见到铁翼飞鸟,比山还高的摩天大楼,能够登上月亮的火箭。

这些年来逐渐觉醒记忆,就在前几天,更是彻底恢复了自己上辈子的记忆。

跑过外卖,修过车,做过生意,算过命,还懂些治疗疑难杂症的药方……

有过辉煌,有过低谷,穷奢极欲的享受经历过,没钱的困苦与难熬也经历过。

不客气的说一句,上辈子孤儿出身的他也就差亲情羁绊。

这一世,难得有了家人,仔仔细细体会了15年,确实很不一样。

他也不舍家人,但更不愿家人困苦度日。

“嘿,你这小子就不害怕吗?”刘伯轻声调侃。

进山了,车停之前,不可应声说话。

食指轻轻抵住嘴唇,苏蝉衣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刚才,他瞥过一眼便确信刘伯脸上戴了面具,没什么好惊奇的。

刘姓车夫见自己讨了个没趣,轻微啧了一声。

“坐稳了,接下来我得加速喽。”

苏蝉衣还没反应过来,风声突然急促起来。

簌簌簌簌~~~

他正闭着眼睛微眯,强烈的推背感和剧烈的颠簸给了一个巨大的惊吓。

驴车能有这速度?

这怕不是坐上了高铁啊!

苏蝉衣睁开双眼,见车夫身上焕发青色气劲,牢牢包裹整个驴车。

前夜刚下过雨,路还有些泥泞,车轱辘撵着土石路飞快前行。

泥点子溅射八方,洞穿了山道两边的婆娑林木。

紧接着,前方出现浓厚大雾,若有若无的嘶吼声像是来自遥远的蛮荒。

驴车闯入雾中,车夫闷哼一声,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细长白毛遍布全身,屁股后面更是撩起毛茸茸的雪白大尾巴。

“苏蝉衣,你真不怕吗?要是反悔了,害怕了就说一声,我可以先送你回去,让你稍微缓几天。”

车夫的声音变得细长,带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引导。

苏蝉衣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他可没法确定眼前这副光怪陆离的景象就是自己真实所见,更没法确定真是车夫在说话。

这种时候,开口应声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等了老半天,车夫没有等到苏蝉衣的应答,满意点头,轻笑道:

“还不错,你足够谨慎,想来不至于太快死去。”

周遭的景物急速变化,浓雾里晃过的树木逐渐稀少,一座座墓碑取而代之。

远处还有一座巍峨的陵园门扉矗立,驴车缓缓行向大门。

车夫容貌恢复正常,不再一身白毛,斗笠遮掉大半张脸,嘴里草签上撬下动。

“好啦,神魔冢已经到了,你还不下车吗?”

苏蝉衣皱起眉头,并未说话,车架还没停稳……

“车驾还没停稳。”

驴车上多出第三个声音,略有些发闷,像是来自车板的夹层。

苏蝉衣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低头盯着驴车车板。

车夫的脑袋一百八十度旋转过来,斗笠被他伸手掀开,连带着掀掉了半截头皮,“嘿嘿嘿,你们俩谁应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