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起初还扭扭捏捏,像个初嫁的小媳妇,羞答答地撒下几片。
可一夜之间,这天就像漏了个大窟窿,鹅毛、席片一样的雪片子往下倒,铺天盖地,把个怀朔城里城外都裹进了白茫茫、冷冰冰的被窝里。
气温也像掉了魂的死人一样往下跌,寒风卷着雪粒子,呜呜地嚎叫,刮在脸上,又疼又冷。
真正能冻掉人耳朵的冬天,像个凶神恶煞的债主,上门了。
这对江临来说,日子变得难熬。
出去打食的路也一下子变得比登天还难。
雪地松软,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坑,走不了几步就累得像条死狗,嘎吱嘎吱的响声,能把十里外的兔子都惊跑。
雪把地上的痕迹都盖严实了,找个兔子窝比找根针还难。
那些野物们,也都缩回了老窝,躲着这要命的严寒,轻易不肯露头。
但他不能缩着。
家里那点可怜的储备,也就够塞牙缝,要是来个白灾,大雪封山十天半月,他们娘俩就得活活饿死冻死在破屋里。
他得出去,就算豁出这条小命,也得出去弄点嚼谷。
天刚蒙蒙亮,他就把家里那件打满补丁却最厚实的旧棉袄套在身上,又用破布条把裤腿扎紧。
把那两支花了血本买来的三棱破甲箭小心翼翼地插在箭囊最顺手的地方。
推开那扇被冻得硬邦邦的柴门,他一头扎进了那白茫茫冷得像冰窖一样的山林。
雪地里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累死人。
那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在他听来简直比打雷还响。
他只好放慢了脚步,像个心虚的贼,缩着脖子,瞪大了眼睛,仔细地搜索。
好在雪地也不全是坏处,但凡有活物经过,那爪子印儿就清清楚楚地印在雪上,赖都赖不掉。
他在林子里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转悠了快一个时辰,冻得手脚都快没了知觉,才在一片背风的松树林子底下,发现了一串新鲜的、像小孩子手掌印一样的梅花状脚印。
“狐狸。”
他精神猛地一振,冻僵的血液似乎都活泛了起来。
这年月,狐狸皮可是好东西,一张上好的火狐皮子,能换回半年的嚼谷。
顺着那串脚印,伏低了身子,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雪地里追踪,比在泥地里难上十倍,不但累人,还熬心。
那狐狸贼精贼精的,留下的脚印时有时无,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绕着圈子,好像在跟他捉迷藏。
江临耐着性子,像个跟兔子耗了一辈子的老猎户,不急不躁,一步一个脚印地跟着。
他的呼吸尽量放得又轻又长,像蚕吐丝一样,生怕嘴里哈出的热气惊动了那狡猾的畜生。
又追了半个多时辰,累得他眼冒金星,在一个背风的山坳石头缝里,他终于看到了那个勾魂的影子。
一只皮毛像火炭一样红的狐狸,正蜷缩在一块大青石底下,竖着耳朵,贼头贼脑地打量着四周。
离着大概有三十五步远,已经超出了他最有把握的三十步射程。
而且那狐狸机警得很,稍有风吹草动,保准就溜得无影无踪。
他不敢再往前凑,像根木桩子一样钉在原地,缓缓地取下背上的槐木弓,又轻轻地抽出一支普通的铁簇箭。
那两支破甲箭是宝贝,用来对付这皮薄毛长的狐狸,实在是糟蹋东西。
他调整呼吸,努力让冻得有些发僵的胳膊保持稳定。
寒冷让他的手指头都快不听使唤了,但那入门级的箭术带来的掌控感,还是让他稳稳地拉开了二力弓。
就在他把箭头对准狐狸的一刹那,那畜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两只绿豆般的小眼睛,像淬了毒的针尖一样,朝着他的方向射了过来!
管不了那么多了。
就是现在。
江临心里一横,毫不犹豫地松开了冻得发麻的手指。
“嗖!”
箭矢撕破冰冷的空气,带着他活命的希望,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奔那团火红而去。
也许是隔得远了点,也许是那狐狸真的成了精,反应快得不可思议。
箭矢并没有射中它的要害,而是擦着它的后腿根子飞了过去,“噗”地一声钉在了雪地里,箭羽还在嗡嗡颤抖。
狐狸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吓得魂飞魄散,一弓腰,化作一道红色的影子,拖着一条伤腿,拼命地向着山坳深处逃窜而去。
“偏了。”
江临心里暗骂一声,但还是立刻提着弓追了上去。
瘸了腿的狐狸能跑多远?
受了伤的狐狸,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滴滴答答清晰的血点子,像是有人故意撒下的红豆。
他咬着牙紧追不舍,翻过那个山坳,又穿过一片光秃秃只剩下白花花树干的桦树林。
追了约莫一刻钟,跑得他肺都快要炸了,终于看到那只狐狸慌不择路地躲进了一个被雪覆盖着土洞里。
大概是个兔子窝。
它只来得及把前半截身子钻进去,半个肥硕的毛茸茸的屁股还露在外面,惊恐地瑟瑟发抖。
他放慢脚步,脸上露出狞笑,再次搭箭拉弓。
这一次,距离只有十五步,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射中。
“噗!”
箭矢沉闷地扎进了狐狸毛茸茸的后半身。
狐狸的身体猛烈地抽搐了几下,两条后腿徒劳地蹬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一股骚臭的尿液从它身下流出来,洇湿了雪地。
江临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走上前去抓住狐狸的尾巴,把它从雪洞里拖了出来。
这是一只成年的火狐,皮毛油光水滑,像缎子一样,几乎没有一根杂毛,是难得的上等货色。
“运气还不赖。”
他嘀咕着解下草绳,把狐狸捆结实甩到背上。
虽然费了不少工夫,冻得够呛,但这收获,值了。
这皮子拿到集市上,少说也能换回半石粮食。
收拾好猎物,他不敢再往山里钻。
雪天路滑,天色也暗得早,万一碰上狼群或者蛮子,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安全第一,保住小命要紧。
回到家时,天已擦黑。
江母早就点亮了那盏昏黄得像鬼火一样的油灯。
灯光映在糊着黑糊糊的窗户上,窗外雪花还在扑簌簌地往下落,屋里却透着一丝难得的暖意。
“回来了,冻坏了吧,今天打着啥没有?”
看到儿子一身风雪地推门进来,江母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迎了上来。
“打到一只好狐狸。”
江临把背上那只冻得硬邦邦的火狐解下来,递给母亲。
“哎呀,这么水灵的火狐皮。”江母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捧着狐狸,翻来覆去地看,“这皮子怕是能卖不少钱呢,我的儿,你可真长大本事了。”
晚饭,是寡淡的野菜糊糊,但因为有了狐皮带来的希望,娘俩吃得都格外香甜。
饭后,江临照例来到院中。
雪还在下,院子里已经积了薄薄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他没练箭,而是再次拿出了那把沉重的像黑铁疙瘩一样的牛角弓。
天寒地冻,弓身似乎更沉了,弓弦也冻得像铁丝一样硬。
他对着冻得发红的手哈了几口热气,搓了搓,然后深吸一口气,再次沉腰立马,尝试拉弓。
“嘎——吱——”
冰冷的弓身在他手里微微颤抖,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这一次,他感觉胳膊里的力气又粗壮了一丝丝,弓弦被拉开了一点。
他放下弓,看着那幽灵面板上的字:
【技艺:射箭(入门)】
【进度:795/1000)】
【效用:开三力弓,三十步内,命中率大幅提升】
一个多月的玩命狩猎和苦练,进度条总算爬过了大半。
照这个蚂蚁爬的速度,也许在这个冬天冻死他之前,他能把这该死的射箭术练到小成境界。
雪越下越大了,密得像扯絮,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怀朔城的冬天,似乎比他记忆里来得更早,也更凶猛。
“但愿今年的白灾,别太要人命。”
他喃喃自语,冰冷的手脚让他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踏实的感觉。
老天不公平,冬天就更不公平了。
他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抓紧一切能喘气的功夫,让自己变得更强,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