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气渗进安全帽的网眼,陈星儿跟着父亲穿过脚手架时,铁锈味混着混凝土的涩苦在舌尖蔓延。父亲的背影比记忆中更佝偻,安全帽上的蓝丝带被雨水打湿,紧贴着后颈那道与双生树疤吻合的伤口。
“虎子在三号塔吊下。“父亲的声音被桩机的轰鸣撕成碎片,他抬手时,星儿看见他手腕内侧新添的淤青——和老宅双生树被雷劈中的枝干,有着相同的蜿蜒走向。路过材料堆时,她的铁盒不慎磕到钢管,缺角星星的刻痕与钢管上的凹痕完全契合,像句被岁月敲打的暗号。
塔吊阴影里,王虎正弯腰搬砖,橙色工作服的领口大开,后颈处的红痕格外刺眼。星儿的呼吸骤然一紧,那道半月形的疤,和她后颈的胎记、日记里月儿的插画,构成完美的三角——那是 2010年夏天,他用石子砸向她额头时,被反弹的碎石划伤的印记。
“虎子,这是星儿。“父亲的声音带着不自然的停顿。王虎猛地抬头,手中的砖块“当啷“落地,眼睛里闪过惊恐,像看见从双生树洞里爬出的幽灵。他的安全帽滑落在地,露出额角的旧疤,和星儿记忆中那个在工地沙堆上欺负她的男孩,重叠成模糊的影子。
“你...你怎么来了?“王虎的声音发颤,视线死死盯着星儿胸前的铁盒。星儿注意到他的货车停在阴影里,后窗玻璃布满蜘蛛网状裂痕,裂缝的走向与角度,和七年前月儿在日记里画的“石子轨迹图“分毫不差。
日记本里的画面突然清晰:“2010年 8月 10日多云星儿的额头流血了,石子有鸡蛋那么大。我在大壮的玻璃上找到了相同的石子,这次我瞄准的是他的后视镜。“旁边的插画里,穿蓝布衫的小人举着石子,石子上的纹路与王虎货车的裂痕,都是七道锯齿状的边缘。
“去车上等我。“父亲突然按住星儿肩膀,掌心的老茧蹭过后颈的胎记。她转身时,看见王虎正用袖口擦拭货车后窗,动作急促如在抹去某种诅咒。雨水顺着裂痕流淌,在玻璃上划出双生树的轮廓——和星儿日记本里的每幅插画,有着相同的枝干走向。
材料库的铁皮顶被雨点击打,星儿蹲在角落,铁盒里的糖纸发出脆响。2012年的记录浮现:“大壮的货车轮胎瘪了,我用的石子和他当年砸星儿的一样大。他哭着说看见蓝布衫女孩,其实我只是借了奶奶的旧衣。“字迹旁画着个模糊的身影,裙摆的弧度与监控里夜游者的蓝布衫完全一致。
“星儿?“王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某种破釜沉舟的颤抖。星儿转身,看见他手里攥着块生锈的石子,大小、纹路与货车裂痕完美匹配:“那年在老宅...你姐她...“话没说完就被父亲的咳嗽打断,老人正站在库门口,安全帽上的蓝丝带滴着水,在地面汇成小小的双生树。
石子从王虎手中滑落,滚到星儿脚边。她捡起时,发现石面上刻着极小的“月“字,和树洞里的发夹、母亲的蓝布补丁,都是奶奶的笔迹。后颈的胎记突突直跳,她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王虎砸向她的石子,其实是瞄准了她身后的穿蓝布衫的身影——那个被奶奶藏在双生树后的小月。
“对不起...“王虎的声音被雨声淹没,他指向货车后窗,“这些年每到 7月 15日,玻璃就会自己裂开,和当年你姐砸我的时候一样。“星儿盯着裂痕,发现每个分叉点都对应着日记里的天气符号:晴天的星星、雨天的月亮、多云的双生树,构成完整的记忆图谱。
父亲突然上前,将石子塞进星儿口袋,指尖划过她掌心的纹路:“小孩子家家的,别总提旧事。“但星儿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正对着王虎悄悄比出停止的手势,袖口露出的蓝布衫衣角,和月儿在日记里画的、去报复时穿的那件,有着相同的补丁。
离开工地时,王虎的货车突然鸣笛,星儿从后视镜里看见他追出来,手里举着个铁盒——和她的那个款式相同,盒盖上的缺角星星与残月在雨中发亮。父亲猛地加速,蓝丝带的影子在后视镜里摇晃,像极了双生树被风吹动的枝叶。
深夜,星儿在台灯下研究那块石子,“月“字刻痕里嵌着的树汁,与老宅双生树的树脂 DNA吻合。日记本里的“月儿“突然用红笔写下:“他终于说了对不起,可当年他砸的不是星儿,是躲在树后的我。“字迹穿透纸页,在背面形成双生树的剪影。
防盗网传来野猫踩过的声响,星儿摸着铁盒盖上的刻痕,突然明白王虎的回避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愧疚——他知道那个穿蓝布衫的女孩不是幽灵,是被暴雨冲走的、永远停在七岁的小月。而父亲的沉默,母亲的蓝布衫,都是为了让这个秘密,永远沉在双生树的年轮里。
她不知道,此刻在工地宿舍,王虎正对着生锈的铁盒发呆,盒里躺着张照片:七岁的星儿蹲在双生树旁,身后的树洞里,露出半截蓝布衫的衣角。照片背面是奶奶的字迹:“我的星星月亮,要互相保护啊。“而他永远不会知道,当年那个被他砸中的“姐姐“,其实是星儿心里长出的、替她承受痛苦的另一个自己。
日记本的最新页,星儿用黑笔写下:“2022年 5月 8日雨王虎的裂痕里藏着月儿的石子,他的回避是打开记忆的钥匙。原来每个欺负过我的人,都见过穿蓝布衫的'姐姐',而那个姐姐,从来都住在我心里,住在双生树的年轮里,住在每个被雨水打湿的、说不出口的夏天。“停顿许久,她又用左手在旁边画了个举着石子的小人,脚下的双生树正在愈合,树疤处抽出的新芽,正好遮住当年的刻痕。
雨珠打在防盗网上,发出细密的响。星儿没看见,在日记本的夹缝里,那块生锈的石子正悄悄发烫,石面上的“月“字在湿气中显形,像滴在时光里的泪,终于让十七年前的暴雨,十七年后的回避,在双生树的阴影里,有了第一次温柔的对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