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雨在葬魂林深处凝成冰晶时,墨清影的断界碑正发出呜咽般的共鸣。
她跪在焦黑的烬族祭坛前,溃烂的右脸紧贴碑面——那些随雨水渗入地脉的青铜微粒,此刻正顺着碑文回流。当暗金血液与微粒相融时,祭坛四周的枯骨突然立起,三百具焦尸以朝圣之姿匍匐在地。
“将军...“
沙哑的呼唤惊破死寂。墨清影猛然转身,残碑横在胸前,却见披着烬族祭袍的老者颤巍巍捧起一物——那是半块刻着“天启“的赤曜晶核,与她心口缺损的裂痕严丝合缝。
“三百年了。“老者额头重重磕在焦土上,“主脉灵性未绝,终是等到圣女归位。“
他枯槁的指尖刺入胸腔,挖出跳动的“烬火石“。石内封印的幽蓝火焰跃出的刹那,墨清影的青铜右脸突然剥落,露出下方新生的赤曜图腾。
剧痛让她单膝跪地。
记忆如岩浆灌入神魂:三百年前天启灭族夜,正是她亲手将最后一丝主脉灵性封入烬火石;萧无涯的蚀魂蛊群扑来时,是眼前这位老者以身为盾,护着她坠入归墟海眼...
“沧溟长老?“她颤抖着触碰老者溃烂的面颊。
老者浑浊的独眼淌出血泪:“圣女记忆既醒,该让那些叛徒偿债了。“他指向东方——赤曜裂痕下,幸存的烬族流民正被玄甲军驱赶进青铜熔炉。
墨清影的残碑插入祭坛裂缝。
当暗金血液顺着龟裂的纹路漫延时,整片葬魂林的古柏齐根断裂。那些深埋地底的烬族战甲破土而出,自动附着在流民身上。抱着婴孩的妇人突然挺直脊梁,锈蚀的青铜面甲覆盖她哭肿的双眼:“夜鸮卫第七营,恭迎将军归位!“
“不对劲。“
墨清影按住悸动的断界碑。她清晰记得天启烬族从不收纳妇孺入军,这些战甲更不该对毫无血脉共鸣的流民起反应。沧溟长老却突然暴起,烬火石按向她后心:“请圣女...献祭!“
战甲关节处迸出毒针,最近的流民瞬间化作血水。墨清影旋身避开烬火石的灼烧,残碑扫过沧溟长老颈侧:“你不是沧溟!“
老者皮囊如蛇蜕般剥落,露出百里苍被赤曜精魄侵蚀的半张骷髅脸:“墨将军的赤曜瞳,倒是比三年前敏锐些。“
葬魂林突然升起噬魂雾兽。
这些由怨魂凝成的巨兽吞吐黑雾,将复活的战甲傀儡尽数操控。墨清影的断界碑插入雾兽眉心,却发现暗金血液正被雾霭同化成青铜液——百里苍手中握着的,竟是萧云澜的玄玉螭纹佩!
“你以为逃得出尊上的掌心?“
百里苍的链刃穿透她肩胛,将她钉在祭坛残柱上。墨清影的赤曜图腾突然逆旋,将链刃熔成铁水:“萧无涯连亲女儿都能舍弃,你算什么东西?“
雾海深处传来冥蛟长吟。
敖烬腐烂的蛟尾扫断三棵古柏,额间新生的本命角刻满螭纹:“墨将军不妨猜猜,这些战甲里融了多少夜鸮卫的魂髓?“
他弹指击碎某具战甲,飞溅的碎片中赫然裹着三日前战死的夜鸮卫残魂!
墨清影的碑文青光暴涨。
她徒手撕开雾兽胸腔,扯出跳动着的螭纹核心:“那就让这些忠魂,亲自向旧主讨债!“
暗金血液浸透核心的瞬间,所有战甲傀儡调转枪头。敖烬的蛟鳞在魂火中卷曲,百里苍的玄甲被昔日同袍的利刃穿透,葬魂林回荡起幽冥卫临终的怒吼。
当最后一只雾兽化作青烟,墨清影踉跄着跌进血泊。残碑感应到某种呼唤,牵引她爬向祭坛废墟深处——那里埋着半块染血的银制面具,边缘刻着小小的“欢“字。
“清欢...“
她将面具贴在完好的左脸,记忆如潮水翻涌。三百年前那个雪夜,十岁的清欢偷戴她的夜鸮卫面具,被父亲罚跪在祭坛整整三日。而今面具下的颅骨碎片,正与她掌心的赤曜图腾共鸣。
敖烬的毒刃突然破空而至。
墨清影本能地挥碑格挡,却见本该死透的百里苍从雾中走出,手中提着沧溟长老真正的头颅:“圣女可知,往生泉需要多少烬族血才能填满?“
她瞳孔骤缩。
那颗头颅的嘴唇正在蠕动,重复着三日前楚星河昏迷前的呓语:“西北三十里...往生泉...“
断界碑突然不受控制地飞向东方,碑文青光映亮夜空——那里升起的不是朝阳,而是萧无涯青铜巨门的虚影!
楚星河坠落的瞬间,崖壁间蒸腾的噬魂雾凝成利爪。
他反手将龙阙剑刺入岩缝,剑柄蛊纹亮起的刹那,预知画面如毒刺扎入脑海——墨清影正被夜鸮卫的叛剑贯穿左肩,断界碑坠向青铜巨门的血盆大口。
“撑住...“
他徒手抓住雾中探出的冥蛟尾鳍,任由倒刺扎穿掌心。敖烬腐烂的竖瞳在雾霭中逼近,毒牙滴落的黏液腐蚀岩壁:“楚公子这身王血,正好润养往生泉!“
天命珠突然脱出衣襟。
楚星河用染血牙齿咬住珠链,在龙阙剑坠落的嗡鸣中,看清珠内映出的生机——左下方三丈处的枯藤后,藏着被螭纹覆盖的古老祭坛!
冥蛟的毒雾吞没他身影的刹那,楚星河蹬壁翻身,残破的王袍卷住枯藤。敖烬的利爪擦过后背,撕开的伤口处溅出的血珠,竟在祭坛表面灼出焦痕。
“往生泉的...钥匙?“
他踉跄着扑向祭坛,掌心按在螭纹中央。当赤曜精魄从伤口渗入纹路时,崖底突然传来凤九璃的冷笑:“蠢材,那是噬魂阵的阵眼!“
已迟了。
祭坛迸发的青光中伸出青铜锁链,将楚星河四肢钉在岩壁上。敖烬的毒牙刺入他颈侧,本命角抵住天命珠:“尊上说得没错,你果然会自己走进死局。“
剧痛让预知能力失控。
楚星河在混乱的时空碎片里,看见自己与墨清影大婚的场景——喜堂地面突然塌陷,所有宾客都化作青铜傀儡;盖头下新娘的右手,正握着刺向自己心口的匕首!
“呃啊!“
他嘶吼着扯断左臂锁链,白骨裸露的手掌抓住敖烬本命角。螭纹血契在此刻反向流动,毒蛟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修为正被疯狂抽取:“你怎会烬族的...噬灵诀?!“
“你们逼的。“
楚星河独目充血,将夺来的蛟族精魄灌入天命珠。珠体炸开的金芒中,他窥见往生泉真正的秘密——泉眼深处锁着的不仅是清欢残魂,还有萧无涯被肢解的青铜化身!
崖顶突然传来爆鸣。
墨清影的断界碑击碎最后一道雾障,染血的身影如陨石坠落。她右脸的赤曜图腾与楚星河掌心血契共振,竟将噬魂阵的青铜锁链尽数熔断!
“带他走!“
凤九璃的残魂化作火网兜住敖烬,燃烧的星砂在空中拼出逃生路线。墨清影却反手将残碑插入祭坛,暗金血液逆流成河:“往生泉要的是王血,我给你!“
噬魂阵突然倒转。
敖烬的本命角在血光中粉碎,冥蛟真身被吸入祭坛裂缝。楚星河抓住墨清影手腕,发现她体温正在急速流失:“你的血...在晶化!“
“萧无涯的礼物。“她扯开衣襟,心口处嵌着的赤曜晶核已变成青铜色,“往生泉的封印需要...“
话未说完便被百里苍的链刃打断。那柄从雾霭中突袭的凶器穿透两人肩胛,将他们钉死在祭坛上:“多感人的重逢,正好给尊上的星轨添些怨气。“
楚星河咳着血握住链刃。
螭纹血契顺着铁链蔓延,竟让百里苍的玄甲开始崩解:“你不过是他养的狗...“
“但你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百里苍暴怒着拧动链柄,剧痛让楚星河看清对方盔甲下的真相——那副躯壳里跳动的,竟是萧云澜的玄玉螭纹佩!
墨清影的残碑突然飞旋。
碑文青光削断链刃的刹那,她将最后的力量注入楚星河体内:“用王血...开泉眼...“
崖底突然地动山摇。楚星河抱着她坠向深渊时,看见被血染红的祭坛正在坍塌,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青铜甬道——那甬道尽头闪烁的,正是轮回井的虚影!
急速下坠中,楚星河用龙阙剑在岩壁刮出火星。剑柄蛊纹亮起的瞬间,清欢的灵体突然显现:“哥哥,甬道里有...“
爆炸的气浪吞没了警示。百里苍引爆的噬魂雷火追袭而至,将两人轰入甬道深处。
墨清影在撞击中苏醒。
她的指尖触到甬道壁上的烬族铭文,残缺的记忆突然完整——这是三百年前她为保清欢魂魄,亲手修筑的逃生密道!暗格中藏着的青铜匣内,静静躺着两枚螭纹玉佩。
“原来你我...“
她颤抖着将玉佩按在楚星河心口。螭纹血契突然逆转流转,两人伤口处同时浮现完整的星轨图。楚星河在剧痛中预知到新的未来:轮回井虚影中伸出的不再是巨手,而是清欢完整的灵体!
“跳下去!“
凤九璃的残焰在甬道尽头燃烧成箭头。楚星河抱起墨清影跃入虚空时,身后追兵射出的毒箭已至——三支穿骨箭分别钉入他的后心、右腿与左肩,最致命的那支却被他转身用胸膛挡住。
“这次...赌赢了...“
他呕着血跌入轮回井的光晕。怀中的墨清影看见,那些沾染王血的毒箭正在井口凝成新的星轨——正是逆转噬魂阵的关键阵纹!
轮回井的虚影在血雾中扭曲成漩涡。
楚星河的后背撞上井沿的刹那,三支透骨箭的毒血在青石表面灼出焦痕。他怀中紧搂的墨清影已半身晶化,暗金血液凝成的冰凌刺入他胸膛,将螭纹血契冻成蛛网状的裂痕。
“醒醒...“
他染血的手掌贴上墨清影的青铜右脸,天命珠的碎片在两人之间悬浮。当最后一丝王血渗入她开裂的唇缝时,井底突然传来锁链崩断的铮鸣——清欢的灵体挣脱桎梏,赤足踏着星砂凝成的台阶走来。
“哥哥,该醒了。“
她指尖点向楚星河眉心,轮回井水倒卷成幕。预知画面如洪流席卷:三百年前的新婚夜,他亲手喂清欢喝下的不是合卺酒,而是萧无涯赐的噬魂散;盖头下新娘刺来的匕首,实为斩断血契的往生刃!
“假的...都是假的!“
楚星河嘶吼着挥开幻象,却见怀中墨清影的晶化正在消退。她完好的左脸浮现清欢的梨涡,溃烂的右脸却爬满萧无涯的九叶菩提纹:“你分得清我们吗?“
井水突然沸腾。
百里苍的玄甲残躯从漩涡中浮出,手中握着被血浸透的夜鸮面具:“尊上让我带句话——往生泉饮尽时,就是这丫头魂飞魄散之日。“
他捏碎面具,每一片碎瓷都映出墨清影在青铜熔炉中挣扎的画面。
楚星河的天命珠突然重组。
他徒手抓住珠体,任由赤曜精魄灼穿掌心:“那就让轮回井,先吞了你的主子!“
珠内血河奔涌而出,裹挟着螭纹血契灌入井眼。清欢的灵体在强光中消散,化作星砂绘成阵图——那正是逆转往生泉的“断契印“!
井壁开始坍缩。
楚星河抱着墨清影跃入阵眼,龙阙剑柄的蛊纹亮如血月。剑灵清欢的虚影突然实体化,握住他持剑的手腕:“哥哥,刺这里!“
剑尖穿透墨清影心口的晶核,暗金血液喷溅在井壁上,竟将萧无涯的青铜化身逼出虚空!
“你们竟敢...“
萧无涯的玄袍被血染成赤色,轮回晷的晷针疯狂转动。楚星河却在此时笑了,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的螭纹——那纹路正顺着血脉爬满井壁:“老东西,你养的狗没告诉你吗?“
他猛然握拳,百里苍的残躯在井外炸成血雾:“往生泉的钥匙,从来不是王血——是悔意!“
墨清影在此刻苏醒。
她的右脸完全化作断界碑,碑文逆写的“天启“二字迸发青光:“三百年前我悔于护不住清欢,三百年后你悔于算不尽人心——这悔意,够填满往生泉吗?“
井水突然蒸发。
萧无涯的青铜身躯出现裂纹,他试图召回轮回晷,却发现晷盘中央嵌着的正是自己当年种在楚星河体内的噬魂蛊!凤九璃的残焰从蛊虫体内窜出,裹着焚天烈焰撞向他的眉心:“师尊,这涅槃的滋味如何?“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中,楚星河用身体护住墨清影。青铜碎屑如暴雨倾泻.
墨清影的断界碑突然离体飞向井口,与清欢消散的灵体融合。当青光吞没视野的刹那,楚星河听见两个重叠的声音:“保重...“
再睁眼时已在崖顶。
怀中的墨清影右脸完好如初,眼尾却多了一粒星砂泪痣。她掌心躺着半枚螭纹佩,内侧刻着微小的“欢“字:“往生泉干涸了,但轮回井的阴影还在。“
楚星河低头看向心口,螭纹血契已化作星轨图腾。天命珠的碎片在风中重组,珠内血河尽头浮现萧无涯的青铜王座——那王座下方,三百座城池正在坍塌成星砂。
“该结束了。“
他握紧龙阙剑,剑柄蛊纹亮起的地方,清欢的虚影正在微笑。远处葬魂林的夜鸮发出哀鸣,最后幸存的烬族流民举起残破战旗,旗面“天启“二字浸透血色,在赤曜残光中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