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浣衣局

  • 烬覆山河
  • 玢瑶
  • 1464字
  • 2025-04-29 21:35:05

萧景明叩首的姿势标准得近乎锋利,金砖地面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宛若刀裁的宣纸边沿。余光瞥见御案下蜷着一只雪狮犬,正啃咬明黄帐幔的流苏——那畜生颈间金铃刻着北狄图腾,是上月才缴获的战利品。

儿臣刚屠了北狄十二部,恐血煞冲撞陛下圣安。

正是要借这血煞气。咳嗽声混着低笑在殿内游荡,惊得梁上燕子撞破窗纸。一片碎琉璃坠在青砖上,映出皇帝扭曲的面容:

沈怀安的骨头太硬,可他女儿……

佛珠猛地拍在案上,震得笔架上狼毫簌簌发抖,朱砂墨溅在明黄绢帛上,像凝固的血滴,是你五年前私逃出宫遇见的药引子吧?

漏刻滴水声骤然放大。萧景明盯着青砖缝隙里搬运米粒的蚂蚁,舌尖尝到久违的苦味。那夜喉间滚动的药汁混着雪水,高烧模糊的视线里,少女腕间红绳随捣药动作起伏,发梢落着的细雪扑簌簌跌进药罐。冻红的指尖捏着玉杵,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杵底雕着的并蒂莲纹印在药泥上,开出朵朵墨色花。

窗棂外北风呼啸而过,带着梅香的碎雪扑在他滚烫的眼皮上。恍惚间听见她低声哼着江南小调,那曲调竟与母亲哄睡时唱的《子夜歌》一般无二。

儿臣,领旨。

浣衣局·酉时

井台青砖缝里钻出几簇枯草,沈知意将嫁衣浸入冰水时,水面浮起细碎的嗤笑。两个着桃红比甲的宫女挨着歪脖子枣树,年长那个正用银簪尖挑着皂角,青绿汁液顺着指缝滴落,在雪地上晕开蛛网似的纹路。“听说北狄人最爱把罪奴新娘绑在马后拖行,”她突然抬高嗓门,簪头戳进树皮刻下新月痕,“红绸子能染透三里黄沙呢。”

罪籍侧妃,连侍妾都不如呢。

沈知意恍若未闻,指尖捻着织金云纹反复揉搓。冰水刺得骨节发红,血色却从指缝渗入月白襦裙——方才尚宫局女官踩着珍珠履而来,金丝面衣后飘出一句“婚仪不得用正红“,尾音扫过井栏时,惊得冰面裂开蛛网状细纹。铜盆忽地泛起涟漪,倒映出檐角一片玄色衣摆,惊得井边麻雀扑棱棱撞翻晾衣竿。湿漉漉的宫绦扫过她后颈时,带起一阵陈年霉味,混着远处飘来的安息香,倒像是谁在焚化旧梦。

你要穿着血衣成婚?

萧景明的影子笼住她时,皂角香混着铁锈味漫过来。沈知意拎起嫁衣迎风抖开,水珠溅在他蟒纹靴面上,在墨色缎面绽出点点红梅:“殿下错了,这是浣衣局三十八人的月食布。”暮色将金线密绣的鸾凤照得纤毫毕现——那些华丽纹样竟是用女子发丝捻成的暗纹,鸦青鬓角掺着银白华发,发梢还沾着茉莉头油与檀香膏,在夕阳下泛出诡异的彩光。最刺眼的是一缕雪色长发,分明属于三年前投井的郑昭仪。

她苍白的脸映在血色嫁衣里,左眼下朱砂痣灼如泣血。远处传来宫人倾倒夜香的声响,木轮碾过结冰的青砖,惊起满树寒鸦。有只幼雀跌进井栏,扑腾着沾满经血的翅膀,将水面倒影搅成破碎的胭脂色。沈知意忽然轻笑,指尖划过嫁衣内衬——那里用草汁写着三十八个名字,每个都对应着浣衣局女奴腕间的烙印。枣树下的宫人猛地瑟缩,手中皂角坠地,在雪泥里滚出蜿蜒的绿痕。

“陛下赐的荣宠,自然要全城共沐。”沈知意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带着一种别样的锋利。她缓缓地将嫁衣覆在井口,那件嫁衣上沾染的血迹在井口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一朵朵盛开在黑暗中的血色之花。血水淅淅沥沥地从嫁衣的边缘渗入冰层,发出细微的滴落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尤为清晰。她冷冷地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嘲讽和无畏:“就像去岁春猎,殿下箭下逃生的白狐,最后不也成了陛下围脖上的镶边?”

她的话语中满是讽刺,仿佛是在控诉某种命运的不公,又像是在挑衅眼前这个权势滔天的男人。萧景明的眉目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沈知意,似乎想要从她的眼神中读出更多的东西。然而,沈知意的神情却异常坚定,不躲不闪的接住了他的目光,仿佛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