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将废弃灵砂堆烤出紫黑色毒烟，陆烬蹲在乱石滩上，左手五指插入砂堆，细碎砂粒正顺着指缝簌簌滑落。右眼传来的刺痛让他皱了皱眉——今早刮过三场蚀骨风，怕是又有毒砂渗入眼翳了。
“瘸子烬！今天的份例！“
粗布口袋砸在脚边，溅起的砂砾在裤脚烫出焦痕。陆烬不用抬头就知道是王管事来了，那人腰间挂着的青铜铃铛正叮当作响，混着砂砾摩擦声活像催命符。
“三十斤毒砂，戌时前炼不出三粒净砂...“肥厚手掌拍在少年单薄的肩头，“你就去和西街那些砂鬼作伴。“
陆烬慢吞吞直起身，右眼灰翳在阳光下泛着死鱼肚白：“王管事可知晓？“他忽然咧嘴一笑，“上月往你茶里掺的断肠砂，发作时可比砂鬼嚎得惨。“
青铜铃铛骤然静止。王管事肥肉横生的脸涨成猪肝色，最终啐了口唾沫扭头就走。陆烬弯腰捡起布袋时，指尖触到藏在袖中的白玉小瓶——里面还剩三粒解毒丹，是今早用净砂跟游方郎中换的。
乱石滩东侧的炼砂洞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陆烬绕过瘫在洞口吐血的刘老头，径自走到最深处自己用破布围出的角落。三块青石垒成的火灶上架着陶罐，底下幽蓝火焰正舔舐着罐底。
“又拿命换钱？“隔壁间的阿萝掀开布帘，少女手腕上青紫的砂斑已经蔓延到手肘。她盯着陆烬倒进罐中的紫黑砂粒，喉头滚动两下：“听说西漠来了个收砂的商队...“
陶罐突然发出爆鸣。陆烬左手飞快结印，灰白灵气裹住即将炸裂的罐体：“他们收的是人丹。“砂雾弥漫中，少年左眼黑得瘆人，“把你这样的砂女炼成续命砂，一粒抵得上百斤净砂。“
洞外忽然传来巨响，整个石洞都在震颤。阿萝腕间的砂斑突然暴起青筋，她惨叫着蜷缩在地。陆烬抄起陶罐正要查看，一道赤影撞破洞顶巨石轰然坠落。
火星混着砂砾簌簌而落。烟尘中有红绫如蛇信吞吐，缠住陆烬脖颈的刹那，他看清了来人——绯色宫装破碎不堪，赤金软甲上嵌满灵砂碎片，最醒目的是那张染血的脸。女子眉心血印灼灼如火，右肩伤口正在渗出金色血液。
“凡民。“她声音像是砂纸磨过铁器，“助我疗伤，赐你...“
陆烬的右手已按在她伤口上。吞噬本能先于理智苏醒，空砂脉在皮下疯狂蠕动，女子伤口溢出的金血突然化作无数光砂涌入他掌心。
“你竟敢！“红绫骤然收紧，陆烬听见自己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但那股涌入体内的力量太美妙了，仿佛干涸百年的河床突遇山洪。他任由窒息感淹没神智，左眼死死盯着女子开始黯淡的血印。
洞外传来法器破空声。女子神色骤变，红绫松开瞬间一掌拍在陆烬心口：“卑贱蝼蚁也配染指烬血！“少年撞在石壁上咳出血沫，却低笑出声：“原来...这就是修士的血...“
轰！
洞口禁制轰然破碎。三道黑影裹着腥风扑入，为首之人铁面覆脸，手中双刃轮锯溅起刺目火星：“赤鸢公主，属下接驾来迟——“
被称作赤鸢的女子旋身甩出红绫，洞中霎时血光冲天。陆烬趁乱扑向陶罐，将尚未炼化的毒砂尽数倒入口中——空砂脉在脏腑间绞成旋涡，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掌心腾起的幽蓝火焰证明赌对了。
“接着！“阿萝突然抛来一物。陆烬本能接住，发现是半块刻着古怪符文的罗盘。铁面人这时终于注意到角落里的少年，轮锯脱手飞来：“找死！“
陆烬抬手迎向飞旋的利刃。幽蓝火焰撞上法器的刹那，他恍惚看见火焰中浮现龙形虚影，耳畔响起赤鸢的怒喝：“蠢货！那是业火反噬...“
爆炸气浪掀翻整个石洞。陆烬在碎石雨中翻滚，最后一眼看见的是赤鸢染血的指尖点在眉心，身后展开遮天蔽日的火翼。
砂砾灌进衣领的刺痛让陆烬恢复意识。他试图撑起身子，却发现右臂嵌着块扭曲的青铜碎片——是王管事那串铃铛的残骸。远处传来断续的轰鸣，空气里飘着熟肉焦香，这让他想起去年除夕偷吃祭品的野狗。
“居然活着...“沙哑女声从头顶传来。赤鸢单膝跪在三丈外的岩架上，原本华丽的火凤纹披肩只剩半截焦布，露出肩胛处狰狞的龙鳞状伤疤。她正在用红绫包扎左腿，金色血液滴在砂地上立刻灼出青烟。
陆烬眯起完好的左眼。晨曦穿透毒雾，照见女子发间闪烁的晶砂，那分明是南荒砂盟用来标记叛徒的“噬魂砂“。他忽然笑起来，喉间血沫随着笑声喷溅：“咳咳...公主殿下脑袋值多少灵砂？“
红绫如毒蛇暴起，却在触及少年咽喉前陡然僵住。赤鸢瞳孔收缩——陆烬掌心跳动的幽蓝火苗里，隐约游动着与她同源的龙形暗纹。
“业火认主？“她指尖发颤，“区区贱民...“
“砰！“
碎石突然炸裂。陆烬本能翻滚，原先躺卧处已插满淬毒钢针。三个戴骨质面具的黑衣人从毒雾中显形，为首者手中双刃轮锯沾满碎肉，正是昨日追杀赤鸢的铁面人。
“找到你们了。“铁面人嗓音像是砂纸磨过铁器，轮锯刮擦岩壁迸溅火星，“公主竟沦落到与砂鬼为伍？“
赤鸢甩出红绫缠住岩柱，借力跃至陆烬身侧。少年嗅到她身上混着血腥味的焚香，突然想起镇上妓馆那些挂着琉璃灯的暖阁——这女人和她们一样，都是被摆在高处的器物。
“看够了吗？“赤鸢掐住他下巴，指甲陷进皮肉，“若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陆烬舔了舔嘴角血渍：“先说好，救命之恩要折成灵砂...“
话音未落，铁面人已然暴起。轮锯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中，陆烬被赤鸢拽着衣领甩向岩壁裂缝。他后背着地的瞬间，看见女子双手结出繁复法印，眉心血印亮如熔炉。
“烬道七式·龙抬头！“
赤鸢周身爆开赤金光焰，三条火龙自虚空中咆哮而出。铁面人急退数步，轮锯交叉格挡，却在接触龙首的刹那熔成铁水。黑衣人之一躲闪不及，被龙爪当胸穿过，落地时已化作焦黑骨架。
“就是现在！“赤鸢突然厉喝。陆烬福至心灵，抓起手边砂土按在掌心伤口，吞噬本能再次苏醒。幽蓝业火裹着砂砾凝成短矛，他瞄准铁面人后颈奋力投掷——
“噗！“
利刃入肉声与火龙嘶鸣同时响起。铁面人脖颈被砂矛贯穿，却发出夜枭般的怪笑：“公主果然...咳咳...心软了...“他抬手撕开胸前皮肉，露出镶嵌在肋骨间的血色玉牌，“您当真以为...咳...能逃过国师的...“
赤鸢脸色骤变，红绫如电射向玉牌。但终究迟了半步，玉牌炸裂的血雾中浮现出模糊人影，那人抬手轻点，三条火龙竟调头反噬！
“快走！“赤鸢拽住陆烬跃下悬崖。少年在失重感中回头，看见血雾人影抬手虚握，整片山崖轰然崩塌。赤鸢背后火翼忽明忽暗，最终在离地十丈处彻底熄灭。坠落时陆烬想起七岁那年的雨季。他蜷缩在蚀骨镇最潮湿的巷尾，看修士驾驭法宝掠过铅灰色天空。那些镶着玉石的飞剑总会划开雨幕，在积水中映出七彩流光。老乞丐说这叫“虹桥“，踏上去就能抵达不吃砂土的地方。
“砰！“
后背撞进松软砂堆的瞬间，陆烬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赤鸢的情况更糟，她右肩伤口再度崩裂，金血将身下砂地蚀出深坑。远处传来狼嚎般的风声——是砂海最危险的“蚀骨龙卷“正在成形。
“听着...“赤鸢突然抓住他手腕，力度大得几乎捏碎骨头，“把我的血...涂在...百劫罗盘...“
陆烬这才发现手里还攥着阿萝给的半块罗盘。青铜表面浮凸的凶兽纹正在吸收赤鸢的金血，指针疯狂旋转后指向东南方。那里除了接天连地的沙暴，只剩半截埋在沙中的飞舟残骸。
“你最好别骗我。“陆烬撕下衣摆蘸取金血，突然皱眉——赤鸢颈侧浮现细密龙鳞，这症状与镇上那些过度吞噬灵砂的修士一模一样。
女子吃力地抬起眼皮：“若非业火反噬...岂容你...“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陆烬盯着她随呼吸明灭的眉心血印，突然扯开她衣襟。锁骨下方赫然嵌着枚棱形晶石，表面流动着与王管事铃铛相同的符文。
“果然是傀儡...“他嗤笑，背起赤鸢走向飞舟残骸。砂砾摩擦声里混着自己逐渐沉重的心跳，这让他想起第一次偷吃净砂的感觉——明知是毒，却贪恋那瞬间的饱足。
飞舟舵舱积满腐砂，操纵台镶嵌的灵砂早已黯淡。陆烬将赤鸢平放在地，用罗盘边缘刮开甲板夹层。当他摸到那截暗金色操纵杆时，腕间突然传来灼痛——空砂脉正疯狂吞噬杆上残留的灵气。
“原来如此...“少年眼睛发亮。他割破手掌将血涂满操纵台，幽蓝业火顺着纹路流淌，竟激活了舱壁暗格。十二枚鸽卵大小的灵砂弹滚落，表面封存的雷光显示这是东洲九姓的“惊雷矢“。
舱外突然传来利器刮擦声。陆烬贴在舷窗窥视，瞳孔骤缩——三具披着砂铠的骷髅正在用骨刀劈砍船体，眼窝里跳动着熟悉的幽蓝火苗。
“阴尸砂傀...“他想起游方郎中的警告，“这飞舟怕是坠毁在砂葬场了...“
赤鸢在此时发出呻吟。陆烬转头看见惊人一幕：女子伤口溢出的金血正被罗盘吸收，指针尖端凝聚出血色晶砂。当他下意识触碰晶砂，无数陌生记忆突然涌入脑海：
熊熊燃烧的宫殿...被铁链贯穿琵琶骨的白发男人...还有赤鸢跪在血泊中，任由晶石嵌入锁骨的画面...
“呃啊！“陆烬抱头跪倒，鼻腔涌出热血。等他再抬头时，砂傀已突破舱门。为首者骨刀高举劈下，刀刃距离头顶三寸时，他鬼使神差地念出刚看到的咒文：“...以吾烬血，奉请龙神...“
船体剧烈震动。操纵台迸发的金光中，陆烬看到自己瞳孔化作竖眸，指尖延伸出的利爪轻易贯穿砂傀头颅。剩余两具砂傀突然跪拜，下颌开合发出砂砾摩擦声：“恭迎...太子...“
力量如潮水退去。陆烬瘫坐在地，看着恢复如常的双手喘息。赤鸢不知何时醒了，正用复杂眼神盯着他：“你究竟是谁？“
少年扯下砂傀身上的破布擦拭血迹，露出惯常的讥笑：“蚀骨镇第三巷的瘸子烬...“他踢开砂傀头颅，露出颈骨处烙印的北溟皇族徽记，“不过现在看来，公主殿下的秘密比我还多？“
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赤鸢脸色煞白：“是烬朝的黑鳞卫...“她扯断红绫系在陆烬腕间，“不想被炼成人烛就跟我走！“
陆烬却拾起那枚带血的晶石，迎着日光端详其中游动的龙影：“跟你可以...“他吞下晶石，在业火烧灼脏腑的剧痛中咧嘴一笑，“但价钱得翻倍——我要你身上所有的秘密。“
飞舟残骸外，十二道黑烟狼柱正在逼近。赤鸢看着少年被业火映亮的侧脸，突然想起国师的预言：当赤龙吞尽星辰时，砂海将诞生新的灾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