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就给你一个说法。”
秦奋的话音落地,赵四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更加轻蔑的笑容。他还以为秦奋要说什么硬话,没想到只是这么一句软绵绵的回应。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这小白脸厂长黔驴技穷的拖延之计罢了。
今天这事,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几百号人都看着,他赵四海就是要把事情彻底闹大,逼得上面不得不插手,最好是把这个毛都没长齐的秦奋直接撵走。
只要厂里继续乱下去,他就有的是机会和油水。
想到这里,赵四海的胆气更壮了三分。他仗着自己身强力壮,又往前逼近了一步,几乎要站到办公楼的台阶上,一只手指头都快戳到秦奋的脸上了。
“说法?你能有什么说法!”
他扯着嗓子,唾沫星子横飞,吼声震得整个院子都嗡嗡作响。
“我告诉你秦奋,别跟我们玩虚的!今天这事就一个说法,把欠我们三个月的工资一分不少地发出来!不然,谁他妈也别想从这个大门里出去!”
“对!发工资!”
“不发工资就别想走!”
他身后的几个死党立刻跟着起哄,人群中刚刚平息下去的鼓噪声,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将会是秦奋更加苍白的解释,或是更激烈的言语冲突。
就连人群后方的李卫国都忍不住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在他看来,这个新来的年轻厂长,太嫩了。面对赵四海这种滚刀肉,一味退让和讲道理,根本行不通。
然而,秦奋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去看赵四海那根几乎要戳到自己鼻尖的手指,也没有理会他那套关于工资的叫嚣,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赵四海的表演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
直到赵四海的吼声稍歇,他才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如水,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狗的男人,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赵四海,”秦奋的语气很淡,像是老朋友间的闲聊,“你家最近的日子,过得挺滋润吧?”
这个问题太突兀了。
突兀到让整个嘈杂的场面,瞬间出现了一秒钟的凝滞。
工人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厂长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现在是谈家常的时候吗?
赵四海自己也是一愣,大脑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瞬间短路。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骂人话,硬生生被噎了回去。
什么意思?
他问我日子过得滋润不滋润?
他想干什么?
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慌,毫无征兆地从赵四海的心底涌了上来。他本能地感觉到,秦奋的这个发问,就像毒蛇出洞前的试探,看似无力,却蕴含着致命的危险。
“你……你他妈少跟老子废话!”
赵四海的反应很快,他试图用更大的吼声来掩盖自己那一瞬间的惊慌和失措,脸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过猛而显得有些扭曲。
“老子们都快吃不上饭了,你问我滋润不滋润?你是在放屁吗!兄弟们,你们说,我们日子过得滋润吗?”
他试图再次煽动起大家的情绪,将话题拉回到工资上来。
然而,这一次,效果却远不如前。
虽然也有几个人跟着附和,但更多人的脸上,却写满了疑惑。他们都看着台阶上那个镇定自若的年轻人,想知道他接下来到底要说什么。
秦奋完全没有被赵四海的色厉内荏所影响。
他甚至还轻轻地点了点头,像是赞同了赵四海的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耐人寻味的弧度。
他没有再看赵四海,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广场上的几百名工人,声音依然不大,却借助着办公楼前回廊的拢音效果,清晰地传遍了全场。
“是啊,”他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工资发不出来,家里揭不开锅,这都是事实,是我的责任。”
他先是坦然承认了自己的“责任”,这个举动让许多原本对他充满敌意的工人,眼神都柔和了一丝。
紧接着,他的话锋猛地一转,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直刺赵四海!
“但是,总有那么些人,跟我们大家不一样。厂子越是困难,他们的日子反而越过越好。”
秦奋顿了顿,给了所有人一个短暂的消化时间,然后,他才将目光重新锁定在脸色已经开始变化的赵四海身上,吐出了那句早已准备好的,足以引爆全场的绝杀之语。
“靠着把厂里的料,偷偷摸摸拿出去卖钱,日子当然过得比谁都滋润。”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红星机械厂的上空轰然炸响!
又像是一瓢冰冷刺骨的水,猛地浇进了滚烫的油锅里。
“嗡——!”
全场,瞬间炸了!
数百名工人,先是集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便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议论声。
“什么?!”
“他……他说赵四海偷厂里的东西卖?”
“真的假的?!”
“我操,我说他怎么天天带头闹事,闹了半天是个家贼啊!”
工人们的鼓噪声,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人的主题,都从“要工资”瞬间变成了对“家贼”的震惊和愤怒。
这个年代的工人,对自己所在的工厂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归属感。他们可以骂厂长,可以抱怨待遇,但他们从心底里把工厂当成自己的家。
而“监守自盗”,就是对这份感情最恶毒的背叛!
几乎是在一瞬间,广场上几百道目光,就从秦奋的身上,齐刷刷地转移到了赵四海的身上。
那目光里,有震惊,有怀疑,有鄙夷,更有被欺骗后的愤怒!它们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在赵四海的身上,让他浑身发烫,无所遁形。
赵四海只觉得自己的大脑“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手脚冰凉。
他……他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他做得极为隐秘,只有他自己和收赃物的下家知道,连他最铁的几个跟班都只是隐约有所察觉,根本不知道细节。
这个刚来了没几天的毛头小子,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