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冉冉升起时,他们已经出现在坎离城残破的东城门口。东城门前残破的临时粥棚依然在风中摇曳,只是此时空无一人。夏无畏站在垛口。脚下是焦黑的敌军战旗,身后是渐渐聚拢的幸存者。
他转身,看向大家,高声喊道:“从今往后。”他将染血的坎字旗插上箭楼,“粮食按老弱优先,伤者双份。”栓子高举起带箭的粮袋,人群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有了粮食,坎离又有了新的希望。可是他们何去何从,夏无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但是他必须要背负。
东南风卷着灰烬拂过箭镞,他仿佛看见父亲在火光里颔首。
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整,大家的状态都得到了缓解。清晨的晨雾弥漫时,更多的坎离人跟随着抢夺粮食的队伍自觉列队站在他身后,等待下一个指令。渐渐地,他似乎成了大家的核心。看着残垣断壁的城池,看着百废待兴的家园,看着涣散的人心和无精打采的人们。他觉得必须凝练起大家心中的力量,否则坎离城就真的完了。
“乡亲们!”他爬上城楼,站在更高的地方能让更多的人听到他的声音。渐渐地,城楼下聚集了更多的无聊的人。
“坎离城遭遇大劫,我们的家园被践踏了,我们的亲人被屠戮了。但是我们还在,只要我们共同努力,就一切都可以重来。现在我们有了粮食,为了我们自己的家园,我们一起努力,把它重新建设起来,行不行!”
城楼下的人群轻微的骚动过后又默默无声。也许有人想要呼应,但是看见更多的人都没有回应,所以选择了沉默。夏无畏扫视了一圈,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人愿意表态支持。不过也还好,起码没有人表示反对,这就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朋友。所有人都已经一无所有;我知道你们心里憋着一股怒火想要发泄。但是,如果就此颓废下去,我们也只能成为山间流寇,只能沦为街头流民。你们的仇如何能报!”看着人们逐渐亮起的眼睛,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
停了停,他接着说:“你们想要在这片残垣断壁中了此残生吗?你们想要一直居无定所吗?你们想要一直乞讨度日吗?”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声。
“不想!”城楼下,已经响起了断续的回应声。
“战士的血不能白流!朋友的血不能白流!亲人的血更不能白流!是不是!”
“是!”人群中已经响起大片呼声。
“今后,我带你们修复家园行不行!带你们报仇雪恨行不行!我们一起踏破黄岛行不行!”
“行!”回答已经震耳欲聋。
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坎离城的废墟,阳光穿过他的身体,将他的身影在地面上无限拉长。总算是激起了大家心里的力量,他的心里似乎放下一块石头,转身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后安排到:“那咱们先建设城池,从清理废墟开始。每个人都行动起来,每二十个人为一个小组,选一个小组长,每十个小组选一个大组长,清理工作统一分配。”
安排完工作,夏无畏走下城楼,妹妹阿芷在城楼侧面的临时窝棚里,看着他回来,激动的两眼泛起泪光。夏无畏走上前去,轻轻拍拍她的手,让她平复心情。
城池的清理工作在统一安排下很快有序展开,所有人都投入忙碌的工作中。有的清理碎砖瓦砾、有的清除残垣断壁大家热情高涨,饿了有粥吃,渴了有水喝。一时间,一个众志成城的欣欣向荣景象呈现在眼前。坎离城似改头换面,焕发出了无限生机。
暮色漫过坎离城残破的垛口时,夏无畏正在清点粮仓的陶罐。瓦砾堆里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反手抽出腰间的狼毒箭,做出攻击姿态,却在转身时撞见一匹口吐白沫的枣红马。
“华……华家……”马背上滚落的信使满嘴血沫,腿上插着一支弓箭,显然是刚奋力冲出包围圈。倒地时受到撞击,一卷羊皮卷从开裂的皮甲里掉出来。夏无畏认出这是永良城驿站的加急纹样。他收了弓箭,转身扶起信使喊道:“拿药来!”
门口一个收到惊吓的小女孩颤颤巍巍地端着药罐走了进来。城里的老人和小孩,都被安排到了洗衣、做饭、洗碗、送药等后勤保障的工作。夏无畏接过药罐,舀出一勺药水,递给信使。信使虚弱的将药水喝进嘴里,龙胆草汁的苦涩呛的他连连咳嗽,似乎因为中毒太深,呼吸有点跟不上,大口喘息。坎离城没有别的药品和治疗方法,体力透支和伤口处理都是用的龙胆草汁这一味药材。
“快叫老曹!”夏无畏喊道。
老曹是他们这些人里唯一一个哨位懂点医术的老人。
一会儿,老曹喘着粗气跑了过来,看着信使受伤的已经肿得发紫的左小腿。老曹用箭镞挑开腐肉,嗅到熟悉的漆树汁液味道,“这是黄岛军惯用的毒箭”说完微微地冲夏无畏摇摇头。夏无畏的心里瞬间沉重无比,直觉告诉他,这个信使是专门给自己送信的,却在途中遭到毒手。老曹在信使背上拍了拍,信使的咳嗽逐渐停了下来。
“黄岛军?”夏无畏问到。
信使虚弱地点点头,“羊皮卷……”他缓过来一口气,连忙说道。
夏无畏捡起羊皮卷递给他,他摇了摇头说道:“这是给你的。”
“给我的?”夏无畏问到,一个永良城的信使,怎么专门给自己送信,还能能找到自己。突然,他想到信使刚冲进来时说的“华家……”,他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但是又不敢相信。
“城里的流民告诉我,你在这里……”信使解释到。
夏无畏来不及多想,急忙打开羊皮卷。忽然手背青筋暴起——泛黄的残页上,“天水灵芝”四个朱砂字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天水灵芝”是治疗妹妹疾病的主药,这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永良城的华家才派出信使给自己送信。
阿芷拄着药锄挪近时,残页被夜风掀起一角。她的咳嗽声突然停顿,枯瘦的指尖抚过灵芝图样:“哥……这是……”
夏无畏拍拍她的手,没有说话。
“华家怎么了?”他问到。
“永良城东南八十里……逐鹿平原……”信使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来,已经接不上下一句话。
老曹补充说道“听流民说,三日前华家商队在逐鹿平原的黑风峡遇袭。”他沾血的银针在烛火下微微发颤。
“那是黄岛军的屯马场。”独臂张伍的铁钩不小心砸碎陶罐,新熬的药汁泼在地上滋滋冒烟。
信使说道:“逃回来的人说……那里……这个……”他艰难地举起手,指着羊皮卷,声音断断续续。想要表达在那里发现了羊皮卷上的草药。
夏无畏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箭尖不知觉的在地上划出蜿蜒曲线。去年秋猎时,他曾在逐鹿平原追捕过白额虎,记得到过黑风峡附近。但是那里到处都是黄岛军的哨兵,根本无法靠近,他问“商队怎么穿过的黑风峡?”
“地龙道……”信使抓住他的箭囊,似乎用尽最后的力气,“家主说……咳咳……走地下暗河……”他痉挛着咳出一口黑血,瞳孔逐渐涣散。夏无畏用碎布裹住他脖颈的箭伤,却摸到皮下蠕动的蛊虫。
夏无畏用力握紧牛角弓,眼神里射出坚定的目光。这是唯一一次能治好妹妹病的机会,他不能放弃。
阿芷看出了他眼里的坚毅,突然拽住兄长衣袖:“哥……别去……”她咳出的血点溅在残页上,正好染红了灵芝根须的标注。她红着眼,泪水顺着脸颊无力地流下,摇着头:“我不想你为了我去冒险,不值得……”
夏无畏轻轻地将她抱在自己怀里,“傻丫头,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他轻轻地擦掉她脸上的泪痕,“五年前娘走时,我说过会照顾好你的。”说完将狼牙箭按进箭槽,“再说,这次有华家的消息指路,定能寻到药引。”他转身时撞翻药罐,沸腾的龙胆草汁在地面画出狰狞的鬼面。
“哥……”阿芷伸手想要拉住他,却抓了个空,眼泪再次顺着脸颊流了出来,她抱着双腿,头埋在膝盖间无声地抽泣。她好恨,恨自己身体虚弱,给哥哥带来巨大的负担;恨自己无力生存,差点害哥哥命丧黄泉;恨自己病魔缠身,让哥哥再赴艰险。她好恨自己,好希望自己能给哥哥带来更大的助力,而不是累赘。
三更时分,夏无畏在箭楼顶擦拭祖传牛角弓。月光透过垛口将狼头刻痕拉得老长,父亲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记着,猎手的命在箭尖上跳舞。”
“当真要去?”赵都头旧部张五提着酒坛翻上箭楼,空袖管里坠着的铁蒺藜叮当作响。夏无畏点点头,“有的事情,是必须要做的。”
“那我随你走一遭。”
夏无畏看向远方,“按照信使提供的信息,我们也可以走地龙道,但是现在商队走的那条道应该被黄岛人占领了,那么我们只能寻找别的出路。”
地龙道,依托地下溶洞形成,因其弯弯曲曲,四通八达,类似蚯蚓钻出的孔洞而得名。
夏无畏的箭尖在砖面刻出地形图:“逐鹿平原有三处水源,黄岛军的巡哨遍布各地,我们……”他顿了顿,似乎陷入了沉思,箭镞突然转向东南,“地龙道在这片红柳林交汇,暴雨过后暗河改道会形成地下溶洞,就会有更多的出路。”
“带多少弟兄?”
“八个。”夏无畏将箭杆折成两段,“栓子懂机关,老曹识药草,王猛……”他瞥见独臂汉子正在城下磨刀,“还有五个猎户出身的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