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陈然眼中那翻腾的激烈情绪风暴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如水般的沉凝。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探向腰间的储物袋。
袋口微光一闪,一只勉强能隔绝灵气外溢的玉盒出现在他手中。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伸出手指。
并非直接接触道种本体,而是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自身一缕精纯的木属性灵气,如同轻柔的丝线,缓缓缠绕上那颗散发着磅礴生机的青碧种子。
灵气牵引之下,道种顺从地移动,最终稳稳地落入那方狭小的玉盒之中。
“啪嗒。”
盒盖轻轻合拢。
玉盒表面那层微弱的光芒瞬间变得明亮了些,竭力阻隔着盒内那过于惊人的生命气息向外扩散。
饶是如此,陈然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掌中玉盒传来的、如同拥有生命般的温热脉动。
以及那股被强行拘束、却依旧磅礴欲出的浩瀚力量。
他将玉盒紧紧握在掌心。
“决定了?”夜青眉清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听不出喜怒,她似乎对陈然最终的选择并不意外。
“嗯。”陈然点了点头,坦然道:
“机缘难得,不敢轻弃。但种基凶险,尚需思量。此物,我先收下了,多谢眉姐成全!”
夜青眉轻轻颔首。
她不再看陈然,目光转向焦土坑中的曹君佑。
“呵……”
她只是随意地抬起了左手,宽大的月白袍袖轻轻一拂。
熟悉的赤红光芒,自她袖中无声射出。
那红芒极快,只在空中留下一道灼热的、扭曲空气的淡淡红痕。
瞬息间便没入了曹君佑焦黑的残躯。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凄厉的惨叫。
曹君佑残破的身体,连同他眼中最后一丝怨毒与不甘,就在那一点红芒触及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汽化。
嗤——!
一阵极其轻微的白气升腾而起,夹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焦糊味。
原地,只留下坑底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细密灰烬,以及一枚跌落在地、沾满泥污的储物袋。
夜青眉隔空一抓,那枚沾着泥污的储物袋便飞入她手中。
风一吹,那灰烬便打着旋儿,混入了冰冷的雨丝和泥泞的焦土之中,再无半点痕迹可寻。
一位谋划多年、位高权重的青莲宗驻守长老,就此彻底形神俱灭。
夜青眉收回手,指尖那点红芒悄然隐没。
她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掸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
“眉姐,这……”陈然看着那空空如也的焦坑,心头微凛。
曹君佑的死他不意外,但驻守长老在清河县地界上突然消失,这后续的麻烦……
“一个寿元将尽、行事偏激、为求突破铤而走险的长老,最终走火入魔,引动阵法反噬,尸骨无存。”
夜青眉的声音平淡无波,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漠然。
“青莲宗自会派人来接手处理。怀疑不到你这个小小的练气修士头上。”
说着,夜青眉袍袖轻轻一拂。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扫过整个翠岚谷入口。
地面上所有战斗留下的焦痕、深坑、血迹、散落的法器碎片……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抹过,瞬间变得平整如初。
连空气中残留的狂暴灵力波动和血腥气味,也被一股柔和而强大的力量抚平、净化,只留下雨后山林特有的清新与泥土的微腥。
夜青眉顿了顿,目光扫过翠岚谷,转身走进雨幕之中。
“此间事了,我也该走了。”
陈然心头莫名地涌起一丝复杂。
这位从天而降又带来滔天机缘的“逃犯”前辈。
相处时日虽短,却在他原本平静的生活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此刻骤然分别,竟有些不真实感。
“眉姐要去何处?”
陈然下意识问道。
夜青眉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穿透雨丝传来。
“天大地大,自有去处。若你最终选择以此道种行种基之法,并侥幸功成……”
她的身影开始变得有些朦胧,仿佛融入了飘飞的雨幕之中。
“可来沧澜郡寻我。”
话音袅袅,余音未绝。
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已然化作一道淡淡的流光,冲天而起!
流光无视漫天雨丝,只在天际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虚痕,便彻底消失在灰蒙蒙的云层深处,再无踪迹可循。
山顶之上,只剩下陈然一人。
“呼……”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脑海里所有的复杂情绪都排解出去。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让他纷乱的思绪稍定。
不管前路如何,眼下,得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最后扫了一眼死寂的翠岚谷,那抹翠绿已在慢慢消散了。
陈然辨认了一下方向。
体内《玄木诀》运转,身形展开,向着清河坊市的方向疾掠而去。
他不敢高空飞行,只敢在密林与山石间低空穿梭。
将一张敛息符放于怀中,整个人如同融入环境的幽灵。
雨势似乎小了些,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压抑。
浮云山脉在冬雨笼罩下,显得格外沉寂而深邃。
沿途经过一些山谷隘口时,陈然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压抑感。
太安静了。
并非完全没有声音,虫鸣鸟叫依旧零星可闻。
但那种属于妖兽的活动痕迹,却少得可怜。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无形的躁动和不安,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就在他即将穿过一片布满嶙峋怪石的山坳时。
一阵沉闷的、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呜咽声,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那声音混杂,分辨不出具体的源头,像是无数兽类压抑的低吼汇聚成的沉闷潮音。
呜……呜……
声音断断续续,飘渺不定,混杂在风声雨声中。
若非陈然五感敏锐且高度警惕,几乎就要忽略过去。
陈然疾驰的身形猛地一顿,悄无声息地落在一块巨石之后,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几下。
那呜咽声似乎又消失了,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但空气中那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躁动感,却并未散去。
反而随着他停下脚步,变得更加清晰。
周掌柜之前忧心忡忡的话语瞬间浮现在脑海——“再这样下去,怕是会引起兽潮啊!”
一股寒意,比这冬雨更加刺骨,悄然爬上陈然的脊背。
他不再停留,将速度催动到极致,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坊市的方向,头也不回地激射而去。
身后,浮云山脉的雨幕深处,那沉闷的呜咽,似乎又隐隐约约地响了起来,如同某种不详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