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京城康王府巍峨的飞檐上。
康王赵允懋临窗而立，指腹摩挲着一枚羊脂玉扳指，蟠龙纹路在他指下泛着温润光泽，
他的目光落在庭院中凋零的海棠枝上，低垂的双目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王爷，青州府快马递来密信。”
贴身管家佝偻着腰，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件呈上前。
他垂着眼皮，不敢看康王此刻阴沉的脸色，
自卢承诏拥立新皇以来，康王府内的气氛就没好过。
赵允懋指尖微动，玉扳指在掌心转了一圈。
他接过密信，指甲挑开火漆，
展开的刹那，目光骤然一凝。
上面“断云寨覆灭”四字，如同重锤砸在他心头。
“铁狼和老二......都死了？”
他声音极轻，却仿佛带着冰碴子，令人心寒。
“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我的人？”
管家喉头滚动，低声回道：
“回王爷，密信上说......是潜龙榜上的‘血刀客’陈巳。
此人原是破虏军戍卫，叛逃后一路北上，做了一名江湖浪人，
曾经在青州府杀死一名白莲教尊者，后因为路过断云山被铁狼他们盯上，这才杀死了铁狼二人，连断云寨......”
赵允懋走到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杯酒，
将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
“陈巳？”
赵允懋重复这个名字，扳指在掌心碾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个破虏军的叛逃戍卫？他有这么大能耐？”
“密信中描述，陈巳自从叛出破虏军以来，修为飞速进步，手段狠辣，
前些日子刚刚踏入一流境界，就单枪匹马闯入断云寨，斩杀两位当家。”
管家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另外，京城六扇门已将其潜龙榜排名提至第七十二位，此事已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
“哼哼，有意思！”
康王沉默片刻，突然低笑出声，笑声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断云匪是他暗蓄力量的一环，表面是打家劫舍的山匪，
实则是替他转运江南财货、甚至处理一些“不便之事”的暗桩。
为了保住断云寨这个暗藏兵器与粮饷的据点，
自己暗通消息，输送甲胄，
甚至不惜压下六扇门多次剿匪计划。
这颗棋子一死，楚地通往北方的隐秘商道便断了，更别提那些囤积的物资该如何转移。
如今被人一锅端，无异于斩了他一条臂膀。
更让他心火上涌的是，这断云寨覆灭的时机太巧了，
恰在他如今二次争夺帝位失利之际，
自从京城陷入危机，他以王叔之尊单骑入京主持大局，
又一边暗中在朝中和民间掀起各种童谣谶语，本以为自己距离那皇位已经近在咫尺。
可谁曾想到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卢承诏，率领禁卫军击退了蛮夷大军，与国朝立下大功，民意加身，一下子风头更在自己之上。
更关键的是这个卢尚书也是一个‘不识时务’的硬骨头，无视了自己抛出的各种橄榄枝，
只冷冰冰的回复了一句‘恪守祖制。’
坚持按照祖制，兄终弟及的扶持了如今的皇帝上位。
如今新皇登基，虽然表面上对他这位有着‘贤王’之称的王叔无比倚重，但是实际上，却是对他暗暗提防。
这简直是在他本就不畅的气路上又堵了块巨石。
“王爷，”
管家见主子脸色铁青，连忙补充，
“还有件事，破虏军那边，
自从总兵李成宗被革职查办，几个千户寻到府上来，说愿投靠王爷，只求设法救李成宗出来。”
赵允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旋即又化为冷笑。
破虏军？
南疆戍边的虎狼之师，确实是块肥肉。
他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早想将这支军队纳入麾下，
只是李成宗那老匹夫一直不识抬举，对自己的招揽若即若离，
如今李成宗落狱，倒是给了他一个插手破虏军的好机会。
“陈巳……”
他再次念叨这个名字，忽然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弧度，
“破虏军不是在追杀他吗？”
“是，王爷。
那陈巳叛逃时杀了百户，破虏军早就放话，要将他碎尸万段，
只是最近因为李成宗的事闹的焦头烂额，所以才一直没有出手。”
“好，很好。”
赵允懋将密信对折，凑到烛火前，
看着字迹在火焰中蜷曲成灰，掸了掸袍袖不存在的灰烬，
“去告诉那几个千户，想投靠本王，得先拿出投名状。”
管家心领神会，低声问：“王爷的意思是……”
“让他们去杀陈巳。”
赵允懋转身，负手望向窗外沉沉夜色，
“告诉他们，就当让我看看他们的本事。”
他的声音漫过窗棂，惊起檐下宿鸟，
“若是连个通缉犯都解决不掉，便也不必来王府叩门了，
这等本事，帮不上李成宗，更入不了本王的眼。
等他们提着陈巳的人头来见我，李成宗的事，本王自有计较。”
他顿了顿，语气更冷，
“一个江湖通缉犯，死了正好灭口，
断云寨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说吧，他补至窗边，望着外面那一株海棠，扣着玉扳指的手指逐渐攥紧，
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卢承诏那张铁面，以及新皇看似倚重实则防备的眼神，
纵使他修了半生的养气功夫，也差点没压住胸中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郁气。
既然明路走不通，那就走暗路。
破虏军若能收入麾下，加上楚地积攒的势力，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对了，”
赵允懋忽然想起什么，
“卢承诏那边有动静吗？新皇最近在忙什么？”
管家迟疑道：“听说……新皇在查北狩时的旧账，尤其盯着粮草调度和边军布防。卢尚书每日入宫，似乎在筹备整肃吏治。”
“整肃吏治？”
赵允懋冷笑一声，
“怕是想借机清我的人吧。
“告诉破虏军的人，动作快点。
若是迟了，可就不是现在这个价格了！”
管家领命退下，脚步声消失在长廊尽头。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宛如一头蛰伏的猛兽，只待时机便要择人而噬。
“卢承诏，既然你决定扶持那小皇帝，
那就看看，这皇位，他究竟坐不坐得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