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渡的夜，总是来得比其他地方更早一些。
楚昭然站在渡口老槐树下，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被暮色吞噬。
秋风卷着枯叶在他脚边打转，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抓挠地面。
三年前，他还是天剑阁最年轻的金丹修士，被誉为百年来最有希望突破元婴的天才。
而现在，他只是一个被放逐到阴阳交界处的守渡人，每日与孤魂野鬼为伴。
“楚师兄，该点灯了。”
身后传来小道士明心的声音。
楚昭然没有回头，只是抬起右手，指尖凝聚出一缕淡金色的灵力。
那灵力比起三年前微弱了许多，却依然精准地飞向渡口两侧的石灯。
“噗”的一声，七盏青铜古灯依次亮起，青白色的火焰在灯芯上跳动，照亮了渡口前蜿蜒的石阶。
那是接引阴魂的“引魂灯”，只有金丹修士的灵力才能点燃。
“师兄的灵力控制还是这么精准。”
明心赞叹道，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嘴。
楚昭然嘴角扯出一个苦笑。
精准又如何？他体内的金丹早已碎裂，如今能调用的灵力不足全盛时期的一成。
若非如此，宗门也不会将他打发到这个偏僻之地来。
“今晚是中元节，阴气最重的时候。”
楚昭然转移话题，
“你去检查一下渡船是否牢固，我去准备接引符咒。”
明心当即应声而去。
楚昭然则走向渡口旁的小屋，从木柜中取出一叠黄纸和朱砂。
绘制符咒时，他的手很稳，但是每一笔落下，丹田处都会传来针扎般的疼痛——
那是碎裂金丹的残片在经脉中游走造成的。
最后一笔完成，符纸上的朱砂纹路泛起微光。
楚昭然长舒一口气，额头上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
“看来今晚的接引不会太顺利。”
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胸口。
那里有一道从锁骨延伸到心口的狰狞伤疤，是三年前那场变故留下的。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渡口周围的温度开始急剧下降，石阶上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楚昭然披上宗门发配的灰色斗篷，手持符咒走向渡口。
“来了。”
明心紧张地指向河面。
原本平静的河面突然泛起涟漪，紧接着，一团团灰白色的雾气从水中升起，逐渐凝聚成人形。
那是等待渡河的阴魂，在中元节这一天，它们被允许返回阳间探望亲人。
楚昭然正要上前引导阴魂，突然感到一阵异样的灵力波动从渡口西侧的树林传来。
那灵力阴冷刺骨，与寻常阴魂截然不同。
“明心，看好渡口！”
楚昭然低喝一声，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树林。
穿过几棵歪脖老树，楚昭然猛地刹住脚步。
林中空地上，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被三只食尸鬼包围。
那是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少女，身着粗布麻衣，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双眼上蒙着一条黑色布带。
少女手中握着一根青竹杖，杖头燃着一簇幽蓝色的火焰。
那火焰没有温度，反而让周围的空气更加阴冷。
“冥火？”
楚昭然瞳孔微缩。
能操控冥火的绝非普通修士，这少女是什么来历？
食尸鬼发出刺耳的嚎叫声，同时扑向少女。
少女不慌不忙，青竹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冥火如鞭子般抽向最近的一只食尸鬼。
被击中的食尸鬼瞬间冻结，然后碎成一地冰渣。
但是另外两只已经从侧面逼近。
楚昭然来不及多想，右手掐诀，一道金光从指尖射出，将一只食尸鬼钉在地上。
同时他左手抽出腰间佩剑，剑身裹挟着残余的金丹之力，将最后一只食尸鬼斩首。
战斗结束得很快。
楚昭然收剑入鞘，警惕地看向少女：
“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寒鸦渡？”
少女转向楚昭然的方向，虽然眼睛被蒙住，但是楚昭然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我叫阿烛。”
少女的声音很轻，却是异常清晰，
“谢谢你救了我，虽然我自己也能解决。”
楚昭然不满地皱眉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寒鸦渡是中元节阴魂聚集之地，活人不该来此。”
阿烛歪了歪头，蒙着黑布的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我来找东西。三年前丢在这里的东西。”
楚昭然正想追问，远处突然传来明心的惊呼。
他心头一紧，顾不上多问，转身就往渡口跑去。
阿烛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来。
渡口的景象让楚昭然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应该有序等待渡船的阴魂们乱作一团，引魂灯的火焰变成了诡异的绿色。
更加可怕的是，河面上出现了一支从未见过的队伍——
十二个身着古老铠甲的武士抬着一顶黑色轿子，正踏水而来。
“阴兵借道……”
楚昭然脸色煞白，
“这不可能……中元节不应该有阴兵过境！”
按照天道法则，阴兵只能在特定的时间通过特定的阴阳路前往冥府，绝不该出现在凡人渡口。
眼前这一幕，完全违背了天地规则。
黑色轿子在渡口停下。
轿帘无风自动，露出一只苍白的手。
那只手轻轻一招，原本等待渡河的阴魂们就像被无形之力牵引，纷纷飘向轿子，被吸入轿中。
“住手！”
楚昭然拔出佩剑，强忍丹田剧痛催动残余灵力。
剑身泛起金光，他挥剑斩向那诡异的牵引之力。
金光与无形之力相撞，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轿中传来一声冷哼，那只苍白的手突然转向，对着楚昭然虚空一抓。
楚昭然感到一股巨力袭来，胸口旧伤突然剧痛，眼前一黑，单膝跪地。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那力量撕碎时，一道幽蓝色的火焰横空而至，挡在他面前。
“阿烛？”
楚昭然艰难抬头，看见盲眼少女站在他身前，青竹杖上的冥火熊熊燃烧，形成一道火墙。
轿中人似乎对冥火有所忌惮，那只手停顿了一下，随后轿帘落下。
十二名阴兵整齐转身，抬着轿子踏水而去，转眼消失在河面浓雾中。
渡口恢复了平静，只留下满地狼藉和被吓呆的明心。
“那……那是什么？”
明心结结巴巴地问。
楚昭然强撑着站起来，看向阿烛：
“你认识他们？”
阿烛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认识，但是我感觉……很熟悉。”
她转向楚昭然，
“你的伤很重，需要治疗。”
楚昭然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襟已被鲜血浸透——胸口的旧伤因为强行催动灵力而崩裂了。
一阵眩晕袭来，他踉跄了一下，被阿烛扶住。
少女的手冰凉却意外地有力。
楚昭然模糊地想，这个突然出现的盲眼少女，身上有太多谜团。
她为何能操控冥火？为何对阴兵感到熟悉？又为何要救自己？
但是这些问题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黑暗就吞噬了他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