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角关系的捉襟见肘

海边,新楼旧楼参差不齐的小城,即将下雨。已经不知道是这个夏天的第几场大雨了。

乌云像一块湿漉漉沉甸甸的雨布,从客厅窗户外爬起,跟着强劲的东北风向上涌动,遮天蔽日的时候,风向改变,从南往西南刮,最后变成东风,转一个圈,将云层里的雨点一股脑的拧下来。

五点钟本该亮起来的天,由于下雨变得昏暗。纱窗被丢进来的雨点冲刷出黑白分明的痕迹,春末的杨树绒毛差不多要掉尽,凉丝丝的风更畅通无阻。

彭婉竞醒的比黎明还早,雨声让她想多躺一会儿,但是想到三楼的两个该死老头子不能一早出门,肯定会在阳台抽烟,她便躺不下去,将房间窗户和阳台窗户都关上。

客厅面朝东的大窗和儿子小房间的窗户也有风可以穿堂,房间里并没有变得很热。只是,她心里觉得闷,将立地电扇打开,躺在铺满凉席的沙发上。

暑假第一天,她最苦恼的两个问题由于手头为数不多的几个钱,不得已要变成单项选择。她得打工去,将儿子送到乡下婆婆家。如果敢于一去不回,也可以拿上不到四千块钱,回一次娘家。她担心的是,万一仍然没有留下来的能力,钱变得更少连对工作的选择也没了。本来,靠她的学历,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

结婚第十一年,新冠三年没有回家,前后加起来拢共四次,却跟弟媳妇打了三架。终于她不得不承认,那不是家,只是娘的家。甚至都不是娘的家,因为她说啥都不算。

尽管弟弟有自己的新房和院子,高中毕业的亲娘还是遵循没有读过书的农村妇女几乎都会坚守的观念,将老院也默认给他。于是,弟弟的房子里里不能放姐姐们的床,彭婉竞跟彭竞雅回家是没有地方睡的。

彭竞雅嫁的近,即使当天不走也愿意跟彭妈挤在一个床上,让女婿梁晓隆跟老丈人睡。彭婉竞不愿意。即便每次回去只有她跟孩子两个,也不愿意跟任何人挤在一张床上。

冬天回去就在没有窗户的粮仓搭一个门板,夏天回去就跑房顶平台支一个帐篷。可即便住的如此艰难,还是会被嫌弃住的太久。每一次,三天后,人高马大的弟媳妇一定会摔盆子砸碗。第二次打架是在她下车回家还不到五分钟。

四次三架,最后一次没打是她暑假里去跟弟弟彭驰远到市场帮忙,有事缠住回不来。

那女人让全家都压抑,彭妈却觉得理所当然。她被自己婆婆欺负好几年,痛下决心就是儿媳妇骑自己脖子上拉屎,她也不说一句儿媳妇是外人的话。

结果,那女人结婚当天不下车加钱,加了。

叫公公下班买炸串,叫婆婆一天三顿饭,她拿紧彭驰远的银行卡,将钱包里的钱搜刮一空,结婚前三年,多次跟彭驰远打架,挠的满脸满后背都是血印儿,咬的胳膊几大口血呼啦叽。她娘将她接走半年,最后又送了回来,因为她嫂子叫她滚蛋。

恶性循环到彭婉竞脸上,才不管她多高多壮,过不过的成,找事儿就跟她打。

结果就是,彭婉竞成了全村嘴巴里的该死大姑姐,三里五庄打弟媳妇第一人。她再也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家,即使是想回去,也不过是想闻闻小时候闻过的气味,看看喜欢的枣树林子,放过羊的坟圈子,和长满草的小路。

她总是梦见坐在直不起腰的狭小火车上,路过昏暗的好像回家的小路,下不来,又被带到没有灯的野地里的火车站,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回家。

嫁好远,要做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或者要一次花四百多块钱买一张高铁车票,没有办法步行,总显得好远。

麻个痹的,狗女人。

她骂一句,不得不坐起来,收拾东西,假装这个暑假就要离婚了。因为狗女人归狗女人,是彭驰远那个窝囊废的债。而这里还有一个狗男人,出轨嫖娼一毛不拿,他才是让她在娘家长住不愿意回来的原因之首。

“跟我没关系,他跟我没关系,任何关系都没有。”

彭婉竞眼看自己要陷入极坏情绪,连忙这样说。跟我没关系,他的房,他拿物业费水电费,只要他没有为了第三者将她赶走,她就带儿子住下去。这比自己租房总是要省一些的吧。

掀开床板,四个盒子里塞满了东西。一盒儿子小时候穿过的衣服。一盒冬天要穿到的衣服,一盒刷干净的棉鞋。最后一盒放着结婚前从家里带过来的东西。

一摞从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的语文数学课本,期间贴满《还珠格格》贴画的歌词本,还有写满但至今没有修改也没有看过的小说本,一个老实巴交却无趣的男生送的挎包,一件蓝白格子半身短袖,一条裤脚上挽的浅色铅笔牛仔裤。

两年前彭婉竞抑郁的非常严重,差点死掉。直接的“好处”是将生子后怎么都减不掉的一百二十五斤瘦掉了一百斤,她觉得最近因为没有钱又瘦了,要拿出牛仔裤要试试。

比较高的气温让身上总像有一层黏黏的胶水,脚一伸进裤腿感到布料太厚,黏糊糊的感觉更难受了。

可能并没有饥饿感时以为的那么瘦,裤子能穿上,裤腰却太小,两边相差足足一掌宽。

结踏马个比的婚哦,把人都结变形。

她一边骂,一边脱,好不容易才把裤子撕下来,扔出去。

不过随即她又捡起来,叠好放回去。都像是从时光里偷出来的旧东西,虽然没用,也不能扔在这个鬼地方。

倒是这个包,应该要扔的。

柔软的粉红色皮革,描金色的细纹,很大一个。拉链和链扣,锃光瓦亮,里面的内衬也做的很细,唯独这皮革,像是受潮了,一层一层哗哗往下掉。

她卷起来塞进垃圾桶,随后又转身拿起来。翻出尖头剪刀,将拉链和锁头,配件都拿剪下来扔抽屉。

普通人没有好东西,手头紧时也换不来一点钱,却要抓住一堆用不到的破烂,生怕明天需要一个拉链要拿钱买。

程焱给的包,好像是叫程焱吧,还是啥焱。朋友蒋琳燕介绍的,自己单枪匹马做小生意,让他从镇上来城里,他想了想也没有同意。

由于刚刚被第二个熊一样的男人背叛,她反而觉得他太瘦了,也太没精打采了。重要的是,他完全不坚持。

仅仅谈了十来天,几乎每天都要送东西,充话费,给QQ冲会员,邮寄衣服,最后还是托在外地箱包厂打工的熟人,弄过来一个包。可是,当她说:暂时不想谈,分手吧。他毫不坚持就销声匿迹了。

如果坚持下去,她说不定就谈了,也不至于嫁给丁罗山这个混蛋白痴。

她将剩下的部分卷起来,另外拿出一个塑料袋包好,像埋葬一样把放在垃圾桶里。

她将床板盖上,收拾不了,如果真的要走,除掉大姑姐给的一堆旧衣服,自己买的通通拿走。

雨变小了,几乎只有楼上排水管向下淌水的声音,天色亮起来,不再适合收拾旧东西,要考虑去不去看看同意她面试的活儿。

“吃啥?”

丁芫瑞睡醒,手里掂一条棉绸短裤,一边穿,一边往厕所钻。小内裤后面烂一个大窟窿。

吃什么,冰箱空的像二手要卖的破烂。只有最下层还有几个冻的硬邦邦的馒头,餐桌上扔着几个紫色洋葱头。鸡蛋也没有了,土豆也没有了。

“吃屎。”她说,:“去楼下小店,买两个鸡蛋,煎饼。”

“我想吃买的煎饼。”

“你有钱吗。”

“号上能提十五,我要去买。”

“你的小内裤成开裆裤了,一直穿,千万别扔。”

他不吱声,将笼子里刚刚长大翅膀的小公鸡抓出来,坐在小板凳上,弓着腰玩耍。

“要去赶快,一会儿我要看个活儿,”她说,:“你的牙,我看看。”

他像没听见,:“啥时候送我。”

“我看看牙。”

还是不动。

他也害怕,下牙龈靠近牙齿的地方冒出三个小白点,干一个月了也不消也不长。彭婉竞天天看一遍,始终不敢去医院。丁芫瑞清楚的知道,一去医院她又吓的抑郁,不管感冒发烧还是一个小黑点,小红点,她都害怕,一害怕就急躁,心情也极其不好,也就一定不让用手机。所以他不动。

彭婉竞已经生气,站起来冲过去,把他抓起来,掰开牙齿。如果上班,无论多害怕去医院,她都得带他去看明白。

确实没有消失,好好的在上头。

“要买赶紧!”

丁罗山拿出自己的破手机,看看她脸色,:“我把钱提出来。”

自己刷短视频好不容易攒十五块,他买了夹火腿的煎饼,还买了五块钱油条,高高兴兴拿回来。

“真有钱真有钱,还给了咸菜。”他说,像个饱经沧桑的老头子。

彭婉竞又觉得好笑,又觉得酸楚,哈哈大笑,夹一根油条吃。

看在一个小时十五块钱的份上,她希望老板能用她。虽然最不喜欢销售员,但是地点在便民市场,不在超市,招工的男人不是老板,是给老板打工的卖肉工人,他说好干,老板在超市,她只负责超市外面的摊位,卖小咸菜,很容易。所以,她才想要去看看。

一个小时十五,八个小时一天120,一个月三千六百多块。

只要坚持一个月,挣到钱,再说吧。

雨刚停不过一个小时,太阳就出来,像刚刚洗过的刀片,明晃晃,热辣辣。整天被挖了修,修了挖的马路两边,新种的法桐树像拖把,一根细长的棍子顶一头蓬松的圆顶,树荫比棒棒糖大不多少。路边的水昏黄,像狗尿一样。到处热气扑面,烫手烫脚。

彭婉竞举着太阳伞,丁芫瑞不情愿地跟在后面,等着让他到伞底下,他又不干,还被热的皱着眉头。

他们花了半个小时,一路走到便民市场,按照店名,找到一个靠大门的摊位。应该还好吧,即便是有二手烟,大门收集的风束也都吹跑了。

三年前感冒拍片有个小小的肺结节,医生说没关系,每年复查就行。她却还是害怕,怕万一变大没有钱做手术,又怕死又没法,更痛苦。一年一年不敢去,只能小心二手烟。

张记调料摊上,卖肉的男人五十多岁左右,满脸胡茬,矮胖,挺个雪白肚子。摊位另外一边还有一个差不多大的矮个子女人,正在收拾卫生。

“我不想叫她在这,你留下,把她赶走。”卖肉悄悄说,使眼色。

彭婉竞问,:“为啥?”

“合不来,天天跟我对着干,我替老板招工。”

“老板不知道我来哦?”

“我说了算,打过招呼的,你等会老板就来了。”

彭婉竞有点没底,不好的情绪冒出来了。

老板瘦高,穿蓝色半身长袖罩衣。戴眼镜,脸瘦长,稀顶。被卖肉男人叫住,他仓促地看了一眼,:“带小孩儿没法干吧。”

“如果上班我下午送他回老家。”婉竞说,听出老板分明没有打算招工。

“那就明天下午来吧,你先干下午,能干再说。一个小时十五,每月十五号发工资。”

“好。”彭婉竞有点高兴,又有点不确定是不是能留下。她带丁芫瑞去了一趟超市,把平时嫌贵的酸奶,面包,都买了一份,满头大汗回到家,拿盒子装上小公鸡,收拾几件衣服送丁芫瑞回老家。

“村碑那条路不能走,大桥被冲垮,坐到终点站。”丁妈电话里这样说,又补充一句:“不准带小鸡回来,脏死了,夏天臭烘烘的。”

“就带!”丁芫瑞喊道。

“带回来你爷爷给你摔死。”

“敢!”丁芫瑞几乎要哭。

“还敢,你看看他敢不敢。”

彭婉竞的坏情绪又冒出来,回去的路上,只是说:“你的小鸡,你得想办法叫它有东西吃,有水喝,还不能死。虽然没有作业,但是你每天也得看书,那样他们会多少收敛点儿,不会借口是小鸡害你不学习。”

“我奶奶不让喂,把五米小麦都锁起来了。”

“你不会找钥匙自己拿!”

丁妈院子里收拾的太干净,小鸡在一丝土星星也没有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危险,它很认生,几乎不敢走,不停地尴尬拍翅膀,像在大喘气。

丁妈说,:“放笼子拿出去,外面空气好。”

丁爸撅着肚子,扶着腰,笑说,:“扔给隔壁家的猫吧,一口就吃了。”

“谁也别想动。”丁芫瑞把小鸡装上,拿出去,放了水和带来的大玉米碴。

“我带他去医院看看牙。”

“没事儿,一点儿没有。”丁妈说,:“你精神不好,天天大惊小怪。不疼不痒,还非上医院。”

彭婉竞放心不下,骑上电动车,绕路前往镇医院。

天边灰蒙蒙,看起来不像会下雨,但凉丝丝的风却让人不安。

乡村水泥路被连日来的强降雨冲刷的发白,闪电般的裂纹中长出见缝插针的草芽,水泥碎掉的地方汪着温热雨水。两边的玉米田一尘不染,偶尔有红肚子蜻蜓悄无声息在周围飞来飞去。

彭婉竞总是不安的心,似乎好多了。也许是因为野性的灵魂在满是绿色的农田有处安放,也许是马上上班赚钱,总之,她心情很好。

灰蒙蒙的云,被一阵一阵的风吹到屁股后,很快追上来。他们还没有跑到镇医院,钱币似的雨点噼里啪啦就开始掉,

婉竞将车把拧到底,尖叫往前冲。丁芫瑞一边大笑,一边喊:“慢点儿!”

医院里几乎找不到人,两个慵懒的男医生在唯一亮着灯的门诊里坐着闲聊,他们说牙科医生下午没班儿,明天中午才会来。

真是不巧,想把担心的问题解决掉安静的挣钱也不顺利。彭婉竞嘱咐丁芫瑞,明天叫爷爷带来看。她担心他们不会来,转钱给丁芫瑞手机上。

由于近路难走,回去的时候,彭婉竞绕远路往回赶。

随风聚集的云层像在吓唬人,时不时落下一阵,没想到远路上的积水路段更频繁。并且大车一辆接着一辆,他们时不时要停下躲避。

走走停停,渐晚的天色加上乌灰云色,好像很晚样子。走出一个村装,路过村口一片外无人木材厂时,雨再次急刷刷下起来。

于是,彭婉竞将车拐进木材厂生锈大门的浅浅门廊底下带丁芫瑞躲雨。

这时,好巧不巧,岔路口向左拐的小路上传来狗的拧叫声。不是汪汪汪,是不舒服或者口渴一类的响动。

那本是一条陌生的路,他们向右转弯回家。彭婉竞没有看见是啥,她也不想看。万一是被抛弃的小狗,家里养只小鸡都十分困难,更不会养狗。她不看见良心就过得去,看见怎么办?

丁芫瑞看见了,是一条黑长的老狗,浑身短毛,黝黑发亮,肥墩墩的。大概是被车碾压过,正泡在一汪水里,一条腿露出泡的发白的粉色肉。

“咋办?”丁芫瑞的意思是抱走,他希望有一只狗。

彭婉竞看见了,尽管心烦意乱,犹豫中还是走过去,:“你离远!”

虽然没有被狗咬过,意识里也不认为狗会咬人,她还是不希望儿子靠太近。

四周看了看,如果放厂门口,万一看厂的人来了,可能不好。那就放在不远处的较为干爽的沙土地上吧。

她小心伸手去,将狗掐起来,往高处走。

狗比看起来的更沉,一股狗身上特有的气味。把它放在沙地后,又看了看,更高处有一片南瓜藤,她想如果把它放叶子底下,也许会更舒服。

于是,她又伸手去掬狗的肚子。

很突然的,完全意外的,这次狗极其迅速扭头发出可怕的声音张开大嘴怼了一口上去。

瞬间婉竞右手食指和虎口处上下出现三个烂溃,血迅速地糊了一手掌。

“啊!”丁芫瑞第一次看见狗咬人,马上吓哭,叫喊“打死你!”抓沙土砸。

彭婉竞拦住,愣愣的眨巴着眼,翻着手的两面看,陷入不可思议的空白感,手掌又疼又辣,却让她接受不了现在发生了啥。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被狗咬。小时候家里有狗,有猫,死了又接着找小的养。街上很多土狗,路上也有。它们对人没有这样的敌意,她善待它们,死了也会埋掉,根深蒂固地认为不可能发生被咬的事。可是,这无人的村口,不大的雨里,被咬的事居然真的发生了。

她想了想,这种情况应该哭,更重要的是什么?钱,明天的工作,可能会感染狂犬病。

丁芫瑞,不会有人管他,丁罗山那么脏,丁妈只爱打牌,丁爸脾气怪异,没有亲妈,他之后都不会有新衣服穿。不会有人管他吃饭健康不健康,不会有人在意他后背或者脸上是不是长出一颗痣。

啊,小心翼翼却还是搞砸了。

她马上打开电动车,带上丁芫瑞原路返回去医院。大的半挂车开着刺眼的灯,按着震耳欲聋的喇叭,她也不停。路上的水被快速的车轮劈开喷向膝盖的水花。天色晚的好像要人死,她一路赶到镇医院。

慵懒的医生即将下班,看热闹似的说打不了血清,只能去人民医院打。

嘱咐丁芫瑞别说是救小狗才被咬后,她通知公婆到镇上骑电动车,简单说了原因,要回城里打狂犬疫苗。

丁爸很生气,打包票说是她摸狗才被咬。

丁妈帮忙叫了村里的出租车,并通知了丁罗山去人民医院等。

彭婉竞一路胡思乱想的哭着来到医院。

吓坏的丁芫瑞脸色怔青,到医院后跑在前头,看着提示牌将婉竞带到门诊。

医生让她清洗十多分钟后,开始填写表格,从破伤风,血清到狂犬疫苗,她想打贵的,心里一张一张计算四千多块能不能够用。没有医保,没有任何其它保险,医生惊讶地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彭婉竞决定打最贵的一套时,丁罗山一手插腰赶过来。他大头小屁股,圆粗的腰,大象般的且内八的腿。穿橘红色工作短袖,挂一条黑色肥腿裤子,胖到低矮,像被雨水泡发的土庙。明明身高一米八,看起来又矬又不像人。

他一边嘴角绷着,随时会啾一声牙缝。一边走过来,外人似的。听彭婉竞说,:“打最贵的吧。”

丁罗山说,:“不不不,打便宜的就行,听我的。”

“你没有拿钱。”婉竞敢在微信上,短信上对任何人破口大骂,面对面总像抱着对关系上的,人性上的某些期待,生气地说着不够有用,也不够狠辣的话。

“好,你打,反正我没钱,出不起。丁芫瑞过来!你在学校怎么回事?”丁罗山冷笑,装腔作势将小孩叫过去,像很忙。

当然,结婚十年,他从未说过自己有钱,每次都是没有钱,却能一夜花两千多带足浴店的女人开房。

伤口上扎针,比剖腹产时从后背打针还难以想象。

彭婉竞躺在狭窄的病床上,两行泪溜下去,她想不通事情怎么变的七歪八扭。很奇怪,特别奇怪。

明明就要上班,如果能在开始上班的时候手里还有四千多快,总应该能放心的买些必须品。她从上初中就希望有一辆电动车,到现在还没有骑上。没有电动车,自行车怕也买不起,怎么上班。

“别紧张,放松。”医生拿着尖细的针桶走来,针尖上挂着药水珠子。

第一针扎下去,她牙都快咬断,呜呜地大哭。

第二针下去,她就突然不咬牙,也不出声,要仔细窥探死亡,清晰地感觉疼痛。

第三针后,两只手指头紧绷绷,滚圆老粗,木麻疼痛混凝。她还是一声不响,都疼到脑仁里了,还是没有死啊。

医生却连连喊她。

拿着病历单,坐上丁罗山的车,回老家住了一夜后,第二天一早她就回城准时上班。